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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赏心乐事谁家院 ...

  •   如同天上掉下一块金子,猝不及防地砸到了自己的头上,苏太太的一双浓眉大眼闪闪发光,正求之不得呢,她又惊又喜道:“徐大师所言非虚?”

      “自然。令千金唱腔独特,是颗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徐昌云不吝赞美。

      苏太太忙对着苏潆霜道:“还不快跪下叫师傅,这可是你的造化哩。”

      其实苏太太平时虽说管教严厉,但如此“奴颜媚骨”却是不曾有的,只是书香氤氲输给了心中的偶像,所谓名人效应,就是如此。

      苏潆霜鼓起小嘴嘟囔道:“太过突然,我还没想好哩。”

      徐昌云讶异了,人人抢夺的香饽饽居然被拒绝了,惊奇之后便是释然,暗道:有个性,跟我当年真像。其实又哪里像了,只不过看得顺眼了,越看越喜欢而已。

      苏太太却不干了,背对着徐昌云向着苏潆霜挤眉弄眼,好像苏潆霜不答应就要吃了她似的。

      苏潆霜接收到了母亲的讯号,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有什么条件吗?”

      徐昌云道:“你要跟我走,和我同吃同住,每年放你回来四次。”又看向了苏太太:“当然,家人想要探望,那是不限次数的。”

      苏潆霜又问:“为期几年呀?”

      徐昌云不疾不徐、悠哉悠哉地说道:“三年五载那是出不了师的。”

      苏潆霜吓了一跳,只见苏夫人的脸上,红白交加,又喜又悲的。

      苏太太似有难色,试探道:“那等我家明泉回来商量商量,不妨事吧?”

      “无碍。”徐昌云波澜不惊,心里早乐开了花,心道:小家伙,你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

      徐昌云赖在了苏家,“厚颜无耻”地用了中饭,又换了一身新衣,心情好得不得了,苏太太简直把他当神尊一样供奉了。

      他也受得理所当然,于是兴致一起,即兴演唱了一段,苏太太听得如痴如醉,还免了所有下人的杂活,四五个佣人有男有女,都挤在堂屋里听徐大师唱戏。

      若按商人的目光来说,苏家是赚了,大赚特赚,别说徐昌云的票价贵得吓死人,就说现在,他早已“退隐山林”,若不是特殊的人物特殊的原因,他是不肯轻易开口的,他那一颗苍老的心愁也愁死了,愁在无人继承,愁得衣衫不整,愁得肮脏凌乱。

      所以说,一顿精致的饭菜加上一身上好的衣料,在徐大师的戏前,那都是青菜萝卜的价钱。

      但是苏太太并不是这样计算的,她完全是出自一片赤诚,徐昌云也是晓得这一点的,于是投桃报李。

      大师的脾气,是阴晴不定的;大师的气度,绝对不是凡人所能比攀的。

      唱完之后,苏太太又叫人上了茶水点心,把徐昌云乐得哟。他表现出了一生中最慈眉善目的样子,哄着、骗着、诱着苏潆霜。苏潆霜也玩够了,开始认真思考。

      她爱唱歌,也爱唱戏,虽说上层阶级一贯不将戏子放在眼里,开口闭口“**无情,戏子无义”,又或者“伶人”“、伶人”地呼来唤去,但苏潆霜却不这么想,苏家全家都不这么想。

      他们是知识分子,是具有新知识新思想的人,目光不会跟世俗人一般的狭隘。

      再过了一些时辰,苏明泉果然按时归来,此刻正是下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像面燃烧的镜子,一丝风也无。苏明泉的头发都被汗水黏住了,形象十分狼狈,可见苏上匆忙,徐昌云对这一家的好感又上升了几分。

      一个真正的绅士,不是说你出身多好,也不是说你读书几何,更不是说你如何衣着光鲜,而是看你是否一言九鼎、信守承诺。

      徐昌云并不急着向苏明泉要人,而是等着他换了衣服,收拾了仪表,又喝了茶水。一家人坐定后,一番讨论,最后,苏氏夫妇同意割舍爱女,让她追随徐昌云而去。

      虽然要分开,但是始终是在赵县之内,坐汽车半个时辰就能到了,探望也很方便。而且,徐昌云是何许人也?就连县长大人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徐老”。

      设了桌椅、香炉、茶水,苏潆霜便给徐昌云磕头、下跪、敬茶了,仪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本来苏先生苏太太打算认认真真做一场的,但徐昌云并不在意这些虚空杂沓的东西。

      日后,苏潆霜跟他久了,最常听他说的一句话就是----闲杂事务花的心思一多,戏文便少了三分灵动。就是告诫她要心无旁骛,一心一用。

      这跟韩愈《师说》里的“术业有专攻”和鲁迅先生所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了”是一个道理。

      苏潆霜表现得很不以为然。老头做的闲杂事还少吗?雇了许多个娘姨,整天个指挥着打扫堂屋,打扫厨房,打扫房间,打扫供奉祖师爷的壁橱,还要打扫院子。明明秋叶很美,但地上愣是一片都没有。就连他的长胡子,每天都得洗上两遍。真是有够闲的。

      但无论如何,“心无旁骛”这四个字,彻底地烙在了苏潆霜的脑海里,像个与生俱来的细胞,在头顶心生长裂变,最终蔓延至了全身。

      苏潆霜演了柳梦梅,“杜丽娘”自然是最要好的明珠了。可是这个关头,薛明珠的父亲却想要娶个八姨太。

      他在军中当了个参将,做官的三妻四妾自然是极为正常的,就是普通人家,只要日子稍微一好过,就免不了想沾点“荤腥”,世上男人多数如此,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至于家中的原配,必须要识大体,贤良淑德,不能有嫉妒之心,否则就要被安上“悍妇”、“妒妇”、抑或是“河东狮”的恶名。

      明珠才不管这些,她一定要去捣乱,给那“狐狸精”一点颜色看看。

      苏潆霜自然是赞成的,她跟明珠不同。像明珠那样的官家千金,读书可有可无,就算是学成归来,她这样的官宦家庭,大抵也不能够允许她抛头露面。官家小姐的一念一行,皆是有钱有闲有兴致,至于兴趣,则是一时的,做不得长久。

      所幸,明珠人还不错,除了沾惹了一点点的小姐气,为人倒是正直,又有胆识,所以才敢去打搅父亲的“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柳梦梅”形单影只,只能倚栏凭吊了。

      她需要一个人,来跟她对戏。

      正在此时,杨志城如月老红娘一般,牵了沈容与苏潆霜的红线。沈容不知怎的,最近总是研究新曲子,害得杨志城戏瘾大发,接连不停地请他来唱。

      为了见到苏潆霜,沈容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有点夸张,但也所差不远。世上大多数的巧合,其实都是人为创造的。

      命运,总是兼顾有心人多一些的。

      苏潆霜再去杨家的时候,杨志城新买了一扇时下流行的玻璃屏风,指挥着工人往里搬。屏风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见是幅青墨色的山水画,有山、有树、有鸟----做展翅高飞状,人人都喜这个寓意;苏潆霜却看清了一人,那就是沈容。

      他站在朝阳下,漫天的霞光依偎在他的身后,将他烘托得超凡脱俗、清俊明朗。苏潆霜心一动,又低下了头,耳畔仿佛留声机的倒带似的,想起了徐志摩的《沙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所谓志同道合,连情致也是一模一样的,民间的说法叫做般配。

      杨志城又照例问了苏潆霜的生活起居、学业进展,自然而然就讲到了《牡丹亭》的演出。杨志城说到戏,必来兴致。

      他问道:“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牡丹亭?”他非有意显摆自己的才学,实乃知之乐之好之也。

      苏潆霜道:“还有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杨志城拍手赞道:“正是。”

      沈容接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苏潆霜又道:“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沈容再接:“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苏潆霜再跟:“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两人说着说着便唱了起来,有模有样,倒便宜了杨志城。

      他看二人合作得甚好,简直是舞台佳配,一语惊醒梦中人:“潆霜,你不是需要一个对戏的人么?喏,现成的杜丽娘。”

      苏潆霜又怎么好意思,言不由衷地道:“沈老板是要给人家唱戏挣钱的,哪里有那闲工夫,不好叨扰。”

      沈容却接了口,杨志城的提议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好贸贸然提出,唯恐荒唐,如今是大好的机会,便道:“不妨事,高山流水,知音难求,苏小姐这样才的才情,稀世所有,沈某有幸。”

      苏潆霜还待推辞,杨志城一拍大腿:“这样好了,沈老板时间宝贵,你陪奇奇练唱就当是为我出戏,银钱就按往常的惯例算,如此也就没有叨扰不叨扰一说了。”

      推辞的人换了角色,沈容想要拒绝,杨志城晓得他的处境,一是不打算占他的好处,二来也想顺手帮一帮他,道:“就这么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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