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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代名妓的凋零 ...

  •   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沈老爷死在了文小薰的床上,结束了他浑浑噩噩的一生。

      他的眼睛鼓鼓地凸着,有难以置信,也有死不瞑目。五脏六腑稀里哗啦地流了满床满地。日本人嗜血好斗,又掌握了切腹的奇异技能,杀起人来如行云流水般,不丝毫拖泥带水,刀工也堪称一流,从喉结向下一路滑到了小腹,齐整整的一条,堪称切腹界的大师。

      他的尸体被两条日本大狼狗拖走了,填了狗胃,一块骨头也没剩下。

      那是他宿在文小薰处的第二日,文小薰已经起来了,越过描绘着唐代仕女图的屏风,径直走到了门口,却不开门,只摇了摇门背后的铃铛。三下过后,便有丫头端了茶水和泛着铜绿的脸盆进来给文小薰洗漱。

      她洗了很久很久,洗得很认真很认真,皮都要被洗脱了一层。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并未全干,额角卷过的头发重重地搭在了头皮和脸皮的接缝处,这幅情景若是出现在了别人身上,那一定是凌乱不堪的,但在她脸上折射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纯气质,就像是出水的芙蓉花。

      一滴清澈的水珠盈在眉上,顺着纤长的睫毛来回滚动,许久才掉落到地上,“啪嗒”一声,仿佛一颗绝世的珍珠爆裂了开来,令人免不得要扼腕叹息。

      沈老爷看了这一副场景,哪里还能自持,鬼迷了心窍一般跳下床来,撅起那臭气哄哄的嘴巴,作势要亲文小薰。

      但凡是见过沈老爷和沈容的人,都不会把他们当作父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不仅是外形上的,更是灵魂内的。

      沈容从羡慕别的小孩上私塾开始,就选对了自己的人生路,上了私塾,又学了昆剧,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而又扎实,没有选择捷径,也没有好高骛远。

      钱菱仙实在是功不可没,传道授业解惑是次要的,首要关键是育人。

      若是沈容一直在暴发户家风的熏陶下,也许他这一生就废了,最重要的是,绣花枕头稻草包是绝对得不到苏潆霜的芳心的。

      沈老爷的嘴凑近了,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口腔里发出阵阵的恶臭。文小薰几乎想要呕吐,她好不容易止住了胃的反复,伸出了自己光秃秃的手,正着比划了一下,又反着比划了一下。沈老爷是个逛窑子的行家,立马就明白了,爽快地拿出两张银票,豪气万千地说:“拿去买个金镯子吧,翡翠镯子也行,翡翠好,绿油油的,更衬你。”

      文小薰接着又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晶莹玉润,像一颗雨后的小葱。

      沈老爷面对娇俏的美人,哪里还长什么记性,又拿出两张银票,色咪咪地说:“小乖乖,再去买个戒指吧。”文小薰这回没伸手去接,面似有不喜,闷闷不乐的。

      沈老爷忽然想到了之前送给赛红花的大钻石戒指,那戒指在他脑海里闪闪发光,是在提醒他悬崖勒马,这原本不但能替他省下一笔钱,更能救了他的命。

      但是他如今色迷心智,只道是自己往常出手太过大方,这两张薄薄的银票太对不住眼前的倾国倾城貌,头脑发昏,还生出了一丝歉疚,把腰带上的一颗青绿色的椿带彩大白菜解了下来,直往文小薰的怀里塞,一边塞一边趁机揩油,揩着揩着觉得不过瘾,便去解文小薰的衣服。

      文小薰收下钱物,做出一副死刑犯上断头台的样子,仿佛是生无可恋,的确是没什么可恋的,她的人生糟糕透了。但是,她的弟弟还小。

      只要一想到她的弟弟,所有的肮脏都是圣洁的,所有的痛苦都是愉悦的,所有的买卖都是值得的。

      这时外面仿佛起了纷乱,闹哄哄的,有茶碗倒地摔裂的破碎声。文小薰想要出去看,沈老爷不肯,将她拽了回来,直往她胸前拱,就像一头死肥猪在拱一颗新鲜的白菜。他不知道,他又一次错过了逃命的机会。

      文小薰听出来了,纷乱声是朝着她房里来的,来势汹汹,不一定能轻易善后,正要提醒沈老爷,他那张臭嘴已经覆上了她的红唇,她“呜呜”地叫,却发不出声来,像鸟雀的哀鸣。

      沈老爷将文小薰推到了床上,急不可耐地压了上去。文小薰起来了,他却再没起来,这张床便成为了他的坟墓。

      日本人是蛮不讲理的,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侵略,是占有,是冷血无情,是不择手段。他们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他们要巳时得到,绝不能拖过午时。他们认为大鱼吃小鱼是天道,是公理,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落后的只能挨打,失败的只有一条路----死。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在这种畸形思想的影响下,为什么自杀的日本人会有那么多。然而,杀人的更多,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不容分辩。杀的,十有八*九是中国人。何其悲哀,何其不幸!

      文小薰还是“清音茶室”的头牌,只是一般人已不敢妄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是戏文里的消遣,骗骗落魄的才子和深闺里误信“无才便是德”的佳人,无论是家国鼎盛年,抑或是战火连天月,人人都惜命得很。

      文小薰描了细细的黛眉,像是远山雨后雾蒙蒙的两弯新月,又敷了铅粉抹了晚霞红的胭脂,她觉得自己很好看,从来都没有这么美。审视片刻,她又仔仔细细地贴了金箔花钿和翠羽面魇,涂上朱赤色的唇脂。

      像是下凡的仙女,又像是新亡的女鬼。

      她很满意,满意极了。

      屋外传来了老鸨的催促声,断断续续,催命符一般,躲也躲不掉。文小薰套上了“上海小姐”夺冠时的那套华服,金丝银线,缠缠绕绕,透着富贵、端庄、美丽、高贵,仿佛她还是满清贵族的后裔,还是风光无限的选美冠军。

      人面依旧在,桃花笑春风。

      她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今天再不笑,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她对着镜子凄美地一笑,想在人间多瞧一眼,面前出现了小时幼年的朱楼大院,十里洋场的光芒万丈,家破人亡的惨痛凄楚,以色侍人的屈辱卑贱……

      往事一幕幕像电影一样掠过,屋里的留声机“吱吱吱”地旋转,还在唱着甜腻腻的小情歌,秋野大治的脚步声“踢踏踢踏”,也越来越近……

      她将所有的首饰钱票都仔细地打包装好,由丫鬟小香带了出去。小香是她娘家跟过来的丫头,跟着她穿金戴银过,跟着她大富大贵过,也跟着她被卖到茶楼,跟着她受尽屈辱。

      有了这笔钱,弟弟足以读书生存,小香也可以自由自在了。

      她想得十分周到,觉得自己的一生真的十分圆满。是啊,一个换两个,她真的是赚了。

      率先发现的是老鸨子,她那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啊”的一声鬼叫鬼嚎,声音尖刻,犹如一把锋利的剃须刀片,一刀一刀,割着每一个未亡人的良知,割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尊严。老

      鸨惊吓过度,还未来得及捂嘴,便被秋野大治一个大耳刮子扇到了门外,趔趄了几步才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秋野大治是日军在华的陆军中将,第112师团长,身份“尊贵”,人人畏惧,谁也不敢得罪。

      老鸨在门外苦苦地守候,每一秒都是煎熬,脸上的粉“扑簌簌”地掉下来,她也没有知觉。日本人的凶残,是要叫人吓破胆的。

      两刻钟后,秋野大治愤愤然地走了出来,还带了一丝满足。老鸨无法想象,日本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胆战心惊,抖抖瑟瑟地替文小薰穿上衣裳------如果那还称得上是衣裳的话。

      老鸨用丝丝条条的破布裹着文小薰的尸体,却怎么也裹不住。

      浑身上下全是赤*裸*裸的刀口,竟无一块好肉。筋骨关节已全被挑断,更为讽刺的是,文小薰的五脏六腑全被掏了个空,稀稀拉拉地淌了个满床满地,切口从喉咙一直通往小腹,齐整整的一条,简直是鲁班再世,鬼斧神工,与沈老爷一个死状----不,更为凄惨!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那紧紧闭着的双目。血污的眼皮下,是一剪明眸秋水。

      是死亡,也是解脱。

      秋野大治离去前,特地叮嘱了老鸨:“大卸八块,扔入江中喂鱼。”

      他的眼神阴冷狠厉,老鸨吓了个半死,唯唯诺诺地应了。

      人要生存。为了生存,老鸨遣人将文小薰细细地剁了,洒在了罗刹江的下游。罗刹江雄伟壮丽,水流湍急,一个卷儿便冲走了文小薰的残肢碎肉。

      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记得,有这样一个茶楼女子,誓死不肯委身侵我中华的日贼,悬梁自尽。死后亦难逃厄运,女干尸,剖尸,碎尸,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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