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海小姐冠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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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在昆剧上表现出了惊才绝艳的强大天赋，跟着父亲南下华州的时候，还受过越剧的熏陶。与其说是熏陶，不如说是天赋异禀，接受能力过于强大。
沈老爷生意做大了，应酬是避免不了的，况且，沈老爷极喜欢应酬，无论是去看戏还是喝茶。戏园里有花魁，茶楼里也有花魁。沈容随着他爹到处“附庸风雅”，虽然只是玩儿了几天就回去了，但那几日的“临摹”也足够他体会好久了。
他就那么随意地一看，随意地一模仿，便惹来了剧团里的一位老艺术家，老头吹着胡子问道：“小伙子，你学越剧几年啦？”
他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想当年，他是剧团里的当红青衣，擅长反串，名扬一时，如今已退居二线，干起了幕后指导的工作，看到这根基扎实、聪慧伶俐的小伙子，便想起了遥远的当年。
“我？”沈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是自己，“没学过，就听了几场。”
老艺术家的山羊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台上三分钟，台下一年功”的辛酸场景，趁着老泪还未纵横，赶紧藏了起来。他不知道的是，沈容再有天赋，也不至于生而会唱，沈容有强大的昆剧功底，触类旁通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沈容在音律方面还是颇受上天眷顾的。
可惜好景不长，沈老爷生性风流，拈花惹草，飞来一场横祸，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沈家所有人的似锦前程。
沈老爷是做生意的，当初还有几分威风，几分体面。商贾最大的爱好一是闻香，二是听戏。闻香是必须的，家里的发妻已经人老珠黄，即使貌赛天仙，也架不住山高路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江浙一带的妓院灯红柳绿，生意十分兴隆，处处是“花街红粉女，争看绿衣郎”的热闹景象，但凡兜里有几个钱的男人，都忍不住要驻足观望，驻着驻着，便驻进了姑娘的香闺。
沈老爷自恃身份，向来眼高于顶，看不上下处和小下处的低等女人，既老又丑不说，还不会吟诗作对，连唱个小曲儿都唱不利索，最要命的是，她们不大干净，这可真真是要命了。
开始的时候，沈老爷日日流连于各大小班，但小班的收费往往很高，沈老爷又专拣最好最贵的。一般的姑娘都有两下子，既能让男人出了明码标示的价钱，还能哄骗着讨一笔小费，有本事的甚至还能讹来珍珠玛瑙之类的首饰。
前几日沈老爷就迷上了一位叫赛红花的姑娘，系雨轩小班的头牌，着实是过了一段恩爱的日子，甚至山盟海誓、私定终身。沈老爷一口许诺要为她赎身，还答应了要娶她做姨太太。
生意人的精明一到了床上便烟消云散了，赛红花的脖子上、手腕上都金光闪闪的，那沉甸甸的项链仿佛要将脖子压断。耳朵上是两枚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正套在青葱似的手指上熠熠生辉，据说，是沈老爷给她的聘礼。
金子银子就那样如春江潮水般流走了，然而，他什么也没得到。
赛红花是雨轩小班的花魁，老鸨又怎么舍得让她走，她一走，达官贵人不知要流失多少。一个小小的富商，她还不放在眼里。赛红花同样不将他放在眼里。她伺候过的客人可比好人家女孩一生中见过的所有男人还要多，不乏富豪贵胄，就连政要官员都熟识得很。
她也就是演了一出从良记，将沈老爷骗得团团转，顺便捞光了他的油水。她在背后暗唾这个银钱不济的老色鬼，当面又做出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状，只道是老鸨子不肯，欺压着姑娘，沈老爷被她说得又怒又怜，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来是要闹一场的。老鸨子不怕他一个外乡人闹，但又不想费那功夫，于是便有了赛红花演的这一出好戏。
沈老爷不是守财奴，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那些银子固然心疼，但看着赛红花对他痴心一片又无法脱身，真是顶顶可怜的人，也不好再去要回。
他还算有点良心，琢磨着一想，家里还有妻有子，此次是单独出来，必然要带点财物回去的，不然不好交代。索性底子还算厚，但毕竟花钱太快，还得有些计较才是。
他辗转反侧，无法安寝，干脆披了一件大褂外出散步。叼在嘴里的大烟吞吞吐吐，袅袅升起的烟雾里争先恐后地涌现出一个个风姿各异、半遮半掩的小班女人。
在那里，人人皆会吹拉弹唱、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笙丝管竹件件拿手，有许多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遭了战乱，颠沛流离，便被家人或人贩子贱卖了。
都是上等的好姑娘啊！色念复起，狂妄不息。
沈老爷摸出赤金色的老爷式打火机，烦躁地点燃了第三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要消去心头上积压的一块巨石，没想到越吸越是堵得慌。不知不觉走到了“清音茶室”的门口，他伸出脚，收回脚，踟蹰片刻，还是踱了进去。
为什么要踟蹰？盖以妓院也分三六九等，他思索着茶室略次，配不上自个儿的“高贵”身份，然而，小班的收费实在太高，他的钱有许多投在赛红花的身上了，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还有一沓沓的银票。
他须得端正姿态，又要看紧余下的腰包，实在不是个容易事儿。
复转念一想，茶室价优物美，总归还算高雅，不是破旧低贱的下处或是半掩门可以比较的，况且，就只尝一尝，不会再动“真情”，这总不会有错。
老妈子看他衣着光鲜，便迎着他来到了一处上好的雅间。还未坐定，便有姑娘上了“干湿”。沈老爷喝了茶，吃了蜜饯干果，将两块钱扣于碗底，姑娘得了好处，顿时喜形于色，嘴都合不拢。
平常客人一般只打赏一块钱的小费，沈老爷自己觉得已经算是“节俭”了，谁叫他扔钱扔惯了呢，又好面子，对物价真是知之甚少。老妈子逮着头肥羊，自然不会放过，两片红艳艳的的肥肠嘴一开一合，唾沫飞溅地将一位叫做文小薰的姑娘介绍给了她。
她说这位上海来的文姑娘身世甚是可怜，大家闺秀出身，形容、礼仪皆是一等一的，原是官家小姐，祖父是清政府的江南道监察御史，然而敌不过风水轮转，天意弄人。
因家道有些中落，十八岁的时候，参加了二五年的“上海小姐”评选，倚着其过人的美貌与高贵的气质一举夺得冠军，也有人称其为“巴黎小姐”，因着上海有着“东方巴黎”的美誉，便有人想要沾一沾这洋味。文小薰一时大盛，风头无两。
可惜好日子没到一年，她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炮火里化成了硝烟。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老妈子还未吹嘘完，文小薰已经款款而来，她不像别的姑娘一样风情万种，搔首弄姿，或以团扇掩面，或摆弄五颜六色的丝巾。她只是纯碎地走路，纯粹地站立。
尽管如此，沈老爷还是看直了眼睛，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彰显着高贵的出身和良好的修养。
沈老爷一颗苍老的心又活络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吟出了声：“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并没有多少学识，这一首还是听戏听来的。可见再差劲的兴趣，也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尽管弊远远大于利，当事者是绝对不会管这一层的。
文小薰不惊不怒、不悲不喜、不言不语，像一块木雕的美人。她的名气却因此传了开去。
她明明不说话，在男人看来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她明明不悲喜，在男人看来却是媚态横生。她的眼能鉴名画，她偏偏不鉴；她的嘴能作诗作词，她偏偏不作；她的手能抚古琴，她偏偏不抚；她的脚能迎风起舞，她偏偏不舞。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会而精，“上海小姐”的冠军，那是真材实料的天仙佳人。
花开万种，各有千秋，各花入各眼。她越是淡淡然地不作为，客人们越觉得她技高于人、深不可测，一时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不过后来他们发现实在是等不到她的魂魄合一的那一刻，便转而投向了其他的姑娘。跟文小薰睡觉，仿佛旁边躺着的是一具行尸走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无缘无故地会耸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老爷是个生客，并不了解这些。他同其他的嫖客一样，看到文小薰的第一眼就被勾去了魂，还来不及体验那种阴气森森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幸之又幸，连赛红花都被抛到了脑后。
为了这颗蒙尘的宝珠，沈老爷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和沈家的荣辱。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上海小姐冠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