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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实际上,泽北荣治并没有鹤田安娜想象的那么无所谓。
      因为他坚持的目标一向清晰明了,根本不必费尽心思就能一探究竟,比如,篮球。只是有些事情,他弄不清道不明,索性就不再挣扎着去寻根究底,再比如,这个家伙对于对他而言……说意义可能严重了,要是能把一些记忆片段浓缩成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事物,或许更言简意赅一些。
      泽北荣治的皮肤比平常的男生要白,甚至比一些女生的肤色都要白净。要不是他长了一个大高个又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技艺精湛,再叠加上高中入队后剃了一个呆板的圆寸头,或许很容易被大家归为奶油小生那一类。
      鹤田安娜比泽北荣治还要白。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情是在他跟鹤田一家做邻居的第三年。国小一年级的夏天,他穿着短裤和背心在自家后院的篮球场里跟橙色的篮球玩得乐此不彼,她穿着海蓝色的吊带小裙子坐在篮筐下边,一边看着他打球一边跟他商量着明天去夏日祭典的事情。
      “要去的吧?”
      “随便啦。”
      “这可不行,你得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啊。”
      “啊啊……你,过来。”泽北把篮球掷在地上,招呼着安娜,“要是你能在篮下投进一个,我就跟你去,怎么样?”
      安娜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嘎嘣嘎嘣地嚼碎黑加仑味道的棒棒糖,把小棍子扯下来丢进垃圾桶,接住弹跳的篮球,背对着他,直挺挺地站在篮筐下。
      两条麻花辫被她相互缠绕着盘在脑后,露出白白净净的圆润脖子和小裙子没遮住的背部漂亮蝴蝶骨,白皙的皮肤像是镀上了一层皎洁的月色。“嘿——”她跳起来,奋力把篮球朝着高高的篮筐扔过去,裙角飞扬,在小腿边上翻涌着一朵小小的海浪。
      那个球进没进呢,泽北荣治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记得七岁的夏季,鹤田安娜的光洁后颈,如同一只扑闪着白色翅膀的蝴蝶,飞进了泽北荣治的视线里、思绪里、心跳里。
      他开始意识到她跟自己是不一样。甚至,跟别的女生也不一样。
      这个意识比后来国中时期女生的第二性征开始凸显,他发现了鹤田安娜裹在规矩校服下的胴体有了丰盈的曲线、以及窥破了她来了例假的秘密时,还要强烈。
      可着意味着什么呢?
      泽北荣治不懂。他也不想搞明白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只要懂一些事情就够了……他只要知道下一场篮球赛怎么砍分怎么赢,明天那家好吃的拉面店卖的酱油拉面会不会在他训练结束后告罄,还有他家的阿拉斯加雪橇犬该在几天后去宠物医院进行例行检查。

      泽北荣治每天早上都要起个大早,拉着他家的大犬一起出门去跑步。从这只温顺活泼的狗狗来到他家,自一丁丁大到现在站起来能把两只前爪搭到人肩上的庞大身形,除掉它连站都站不稳的日子,风雨无阻的晨练已经坚持了五年。
      踩着晨曦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蹲下身大咧咧地鼓励般揉着这只大犬的颈部黑毛,拍拍它的脑袋,大犬默契十足地会意,便朝鹤田安娜房间的方向大声地吠起来。
      每当安娜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自己该起床了——准时得很,根本不需要闹钟。
      她歪歪扭扭地从床上把慵懒的身子挪起来,走到窗口边,抬手顺了顺睡乱的头发,冲着晨光里身形越发挺拔的少年和停止了叫唤正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大犬道早安。
      泽北知道安娜是个起床气很重的家伙,可是每天早上被这样开玩笑似的方式叫醒,她却不会发脾气。他站在楼下扬起脸来看她站在窗口睡眼迷蒙的样子,有时候看上去确实没睡醒,她就会眯着眼睛拿起梳子梳头发,把头发分成两股,歪着脑袋编织着一边麻花辫,行云流水的动作和睁不开的眼皮子,让她看起来就像梦游一样滑稽。
      其实泽北荣治有点担心这个睡意未醒摇摇晃晃的家伙会跟她手里摇摇欲坠的桃木梳一般一不小心都有从窗口掉下去的危险……所以他会好心好意地站在那里,双手抄兜地等她梳好头发再转身进自家屋子。
      这个过程大约是三分钟三十八秒,是她在钢琴上熟练地弹奏一曲《镜中的安娜》的时长。
      她梳好头发,撑着窗沿探出身去。
      “嘿,我这么好看?”
      “屁!”泽北不屑地否认,“我只是担心你掉下来会摔死啊!”
      “滚滚滚!”安娜笑着骂,骄傲地甩了甩脑袋两侧整齐的发辫,冲他挤出一个难看的鬼脸,笑嘻嘻地转身关上窗子换衣服。

      这样被熟悉的犬吠声唤醒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高二时便结束了。
      鹤田安娜在秋田县的高中读了一年以后义无反顾地选择转学去了东京。
      要问为什么,理由可以数得天花乱坠——她的成绩配得上那里最好的高中;她喜欢那座快速运作的城市里悠闲散漫的高大摩天轮;她向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着合脚的高跟鞋达拉达拉地踩着水泥马路风驰电掣;但说到底,只不过是她希望自己如同一根结实扎根在混凝土里的骄傲树木,而不要一辈子都谦逊地成为一株被困在秋田县丰沃稻田里的柔软水稻。
      叛逆期来得不动声色,她倔强的想法日复一日地清晰,以至于现在想要冲破禁锢的渴望越发强烈了起来。
      终有一天,十六岁的安娜如愿以偿——她站在东京的夜晚里放眼看去那些灯红酒绿,闪烁的霓虹灯比秋田县夜空里的星星多得多。
      东京这座城市的所有事物似乎都走得飞快,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的车,还有滴滴答答的钟。浮躁不堪的感觉,即使安娜在来之前做好了自认为是完全的身心准备,然而她还是不及想念自己在秋田的家。
      高二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安娜挣扎了许久,总算说服自己放弃了繁琐的麻花辫。她把长长的头发削短了一截,准备束成利落方便的马尾。额前细碎的刘海也长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理,安娜把它们一并往后梳,想着大约也可以用发绳栓在马尾辫里。
      她站在镜子前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新形象——看着镜子里的女生因为长期绑麻花辫而卷起波浪的及肩发,看着她额头上冒出的一颗痘痘,看着她澄澈的褐色瞳仁,看着她的鼻尖,看着她的唇瓣,看着她抿唇时嘴角两侧甜蜜陷下去的细小笑靥……她顶着轻飘飘的脑袋开始梳头,同时想念着她以前能用那些成双成对的发绳和五颜六色的发卡来打扮自己的时光。
      现在被她用来束马尾的那一根发绳是朴实无华的黑色。她对着镜子左右甩了甩脑袋,想了想,最后在首饰盒里翻找,找到了一个小鱼骨头形状的发卡,被悠久的时光已经打磨成了又浅又旧的蓝色。她捏着它仔细别住右边耳朵旁的碎发。本来是一对特别好看的发卡,可是十岁那年去游泳时弄丢了,现在这形单影只的小鱼骨头还是当时被泽北荣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当时大人们一直在说,丢了就算啦不就是一对发卡吗再买过就好啦!可是十一岁的男孩子实在是受不了她丢了心爱的发卡后憋屈到发青的脸色,于是一次一次地潜下泳池去找,最后捏着湿漉漉的发卡递给她,看着一朵明媚得像花儿一样的笑容重新在她脸上绽开来。
      他上岸时耳朵里仿佛灌入了一个波涛汹涌的汪洋,稍微动一动脑袋就听到耳道里嗡嗡的水声。于是,他也只听见了她模模糊糊的仿佛飘在海洋上头的一声道谢。
      安娜对着镜子,抬手摸了摸那个发卡,转身拿起电话拨通泽北家的号码。
      很巧,是泽北荣治接的。
      “喂?”
      “谢谢……然后,晚安。”
      莫名其妙的开始,突如其来的结束。
      电话被她先一步挂断了。就好像,那个电话,发烫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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