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对阵 ...

  •   章二十二对阵

      归大年曾起过不该有的心思,这座内寨又堪称防卫严密,故而在其中存放了大批的军械,除了弓箭刀剑,还有一些制作不算粗陋的长矛大戟,白毅早将之一一分类,根据诸人身体素质与自述所长进行分配,他一向治军严谨,如此匆匆装备,竟也让这些山贼匪徒有模有样起来。白毅半生戎马,攻伐双方十万人以上的大战更是经历过数次,硝烟焚城、流血涂野草的场面于他并不陌生,但此刻这小小的锁庭山内寨,仍让他感到棘手。
      其实自古城池攻守之战,若城中无粮草水源之类的软肋,决定胜负者依旧不过是城下野战,白毅虽以指挥山阵重旅闻名东陆,把握时机以骑袭辅正,做到奇正相合,也是他常用的手段。锁亭山内寨此时被对方六倍兵力而围,虽说距离兵家所说之“十则围之”尚有距离,但邬华所炮制的队伍战力又远甚于内寨诸人,且毫不畏死,锁庭山内寨所面临的,只能是固守不出的死战。唯有一点,那便是整个内寨大部分以土石所建,加固修补时也以山中的白浆涂抹,白毅早让山贼们将覆盖在顶上的茅草揭去,邬华的队伍虽远较城北大营里的那一波灵活,但到底不善远射,却也不虑火攻。
      再说邬华确有几分自得的本事,他将内寨围三阕一,摆出一副长期围攻的架势,又将所部诸人分为数队,对内寨诸个方位一一试探。这座内寨除去一面临着峭壁,其余三面皆都可攻,他算定了白毅分身乏术,并不能时刻亲临所有战点指挥。但依着早有的布置和对战局的精准判断,白毅率众轻松挡下了邬华所部最初的几轮攻击,锁庭山这座修建了二十年的内寨看起来依旧岿然不动,但有不少人挂了彩,还有数十人再也没醒过来,使得白毅手上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布置更加局促。
      “外面那些东西停了,让弟兄们歇一歇?”归大年被血糊了半边脸,半掩着下巴对白毅说。此时这座小小的内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抵挡了将近一日,土匪们被这些自己所创造的奇迹激起了凶性,这倔强而健壮的老者亦然,从清晨到午后的十数次小规模战斗一次也没拉下,在外墙的垛口上发生的几次短兵相接,甚至剁下了两颗凶匪的头颅,将散发着恶臭的无头尸首踹到了墙底,这样的情景,也让他不再束手束脚。
      “让三成的人在两个时辰之内轮流歇息已是极限了,”白毅摇了摇头,“也幸亏邬华没有准备抛石车和撞木,否则我们撑不了这么久。大寨主现在可以带着最为疲累的那一队人,去外墙的壕沟边值守等待,攻城之术,无非就是那么几种,邬华用兵颇有套路,下一种方法,天黑之前他必要试过一次。”

      归大年领命而去,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白毅站在最高的瞭望口上,身侧只随着几个机灵的山贼,军中旗语无法使用,但归大年占山为王多年,自有一套用来调度的暗语。周围的战况已经极为惨烈,但他始终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将一条条命令发出,除了在战前发出的那一箭外,白毅迄今为止再未向攻击的队伍发出第二箭,邬华身侧总是环绕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白毅不想贸然出手。
      天色已是将暮,邬华的队伍显然于夜战不力,此时已退却到五百尺外,但他们点起大量火盆与火把,将那一带照得透亮,内寨依旧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想来只要其中有人突出,便会瞬间陷入重围之中。
      “白先生所料不差,”归大年在邬华所部退走之后回来,他来到白毅身边,“老夫与几十个兄弟守在外墙的壕沟边,果然等来挖穴偷袭的人,幸不辱命,让他们通通交待在壕沟里了。”
      白毅点头,他已经命一半人赶紧退去歇息,另一半人依旧守在数个点上,这种攻守之战就是如此枯燥,但看在你来我往之中,哪一方先将绷紧的弦拉断。
      “先生不妨看看这个小东西。”归大年说完正事便呵呵一笑,从怀里捞出一只白色的小玩意来,这小东西竟是个活物,比之成人手掌也大不了许多,有着乌溜溜的一双眼和粉嫩的鼻头,却是当初趴在息衍身上的小白狗。
      “这是息兄弟的,今天竟不知如何钻了进来,真是头灵犬,”归大年就小狗放到白毅脚下,“息兄弟也不是常人,老夫看得出来,所以当时才心血来潮,提了他做六寨主,纵然你们俩吵过架,想必也不会迁怒这小东西。”
      小白狗儿蹭了蹭沾了泥的爪子,三两下便攀爬到白毅肩上去了,难为它竟还知道要将自己收拾干净,不过此时白毅身上已经沾了不少灰土,白衣已经染上了灰,这小狗儿纵然颇通人性,也只能是白献了殷勤。
      归大年黯然道:“连这畜生都还知道报主。”
      白毅不说什么话,只将爬在肩上的小白狗儿摸了摸。

      进攻的队伍退却之后,白毅借着夜色将剩下的人和武器重新点检分配,谋划了第二日主守的数个支点,也亏得他已将这个内寨反复查探,胸中自有图画,方能在黑暗中一一排布,众人所要守卫的距离方位甚至精确到了一丈以内。
      第二日很快在沉默中到来,经过一夜轮流歇息的诸人也难掩疲惫,但仍旧不得不强打精神,听令抵挡,他们以血肉之躯对上那支不知生死亦不畏生死的队伍,等到终于撑到太阳落山,多数人已经疲惫得抬不起手来。
      两日时光便如此匆匆而过,第三天的太阳再度升起之时,邬华却为数个黑衣人及上百个匪众环绕,来到内寨向外不足四十丈处。
      “白先生,”他躲在众人身后,却还不忘了摇着扇子,“我早知你不是池中物,但能带领一群乌合之众抵抗本公子大军如此之久,还是让人惊诧莫名啊。”
      白毅行到瞭望台最上一层,居高临下与邬华相对。
      “白先生终于肯露面了啊,看你这形单影只的样子,果然有人只顾自己逃了命去吗?可怜可怜,那粗鲁可鄙之人有什么好,”邬华得意洋洋地看着白毅,加上一句,“怎奈何先生黯然神伤耶?”
      白毅平静地对着瞭望台之下下了几道命令,叫众人做好准备,单手拈上了羽箭,邬华向后一退,又将全身躲藏在一个黑衣人身后。
      “我知道白先生精于弓箭,不过眼下还是绝了取我性命的想法为妙,”邬华看了看身边围着的悍不畏死的诸人,得意地摇了摇折扇,“纵你有几分才能,然而如今我手握大军执掌生死,白先生却是逆势而为精疲力尽,我们足可分出高下了。”
      “哦?”白毅神色平静,“我却没想与你分出高下来。”
      “你不想我想,如今你即将是本公子手下败将,便听听本公子临阵论将如何?日后传扬出去,说本公子深有雅量,屈尊纡贵与手下败将坐而论道,也算是佳话呐。”
      白毅道:“说来。”
      邬华来了兴致,轻摇折扇道:“乱世二十载,能让本公子有所侧目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可惜啊可惜,但他们身上破绽,本公子大多皆能一眼看破,譬如威武王嬴无翳,一介武夫,勇猛无敌,但反被如今的天驱大都护拿了女儿又端了家底,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楚卫白毅,算是天纵奇才,奈何目光短浅过于愚忠,如今坟头荒草也生了几茬了;雷千叶倒是有眼光,但他有气量无胆略,纵然是个英才,也只能给姬大都护锦上添花了。”
      “如此说来,便没有真正入你眼中之人了?”
      邬华心中得意,继续道:“非也!我心中能看得上的人也有三个。原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息衍,便是一个!此人可谓是深谋远略,有军略,有胆略,更有眼光,蛰伏多年隐忍不发,才能促成姬大都护的崛起;天驱大都护姬野,是另一个,乱世枭雄之中的佼佼者,自然无需多提,天驱军中的军师项空月是第三个,能辅佐大都护至此,也算是有本事了。”
      说道这里,邬华突然一叹:“哎……只是惜哉,本公子未能早日得遇大都护,否则一身才华早能施展,那项空月的位置,想必就是我的了……”
      但此人性情颇为阴晴不定,方才在那里还是叹息自身之不遇,转瞬便抬头望着天空道:“不过乱世终局还未到来,晋北的这把火,当由我而起。”
      白毅心道若是你邬华知道被你放走的“粗鲁可鄙”之人,便是你最能看得进眼之人,也不知表情会如何精彩。但他面上只是淡淡,邬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也只敷衍回个一句两句,偶有点评,却也一针见血,竟像是真与邬华阵前论将起来。
      如此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邬华说得口干舌燥,剧烈的日光将他晒得终于警醒,他将扇子猛然合起,指着白毅笑道:“我还道你对本公子向来敷衍,今日却愿意与我在阵前说这些废话,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过任你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破寨就在眼前,你给我看着吧!”
      邬华说毕便大喝一声,与身边诸人连续退却十丈,他回到队伍当中伸臂一挥,便有一队人马上前,继续开始攻击。

      锁庭山内寨的外墙终于在那群疯子悍不畏死的猛攻之下彻底倒下,寨中的内墙三面,也都已为邬华的队伍所围聚,将近两千人簇拥在并不十分宽广的内墙之外,犹如黑压压的乌云一般,其势摧城。
      白毅此时手头却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疲惫伤兵,众人犹在抵抗,但绝望的情绪已经蔓延开来,他本人亦不再藏私,羽箭连发,每一箭都对准了爬到女墙之上的匪徒,努力为众人分担着压力。
      邬华摇扇,指挥若定,这座小山寨在如此密集的强攻之下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内中地方狭小,发生激烈巷战的可能几近于无。想到归大年与姓白的很快就要落入己手,以这两人祭旗之后,他就将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以不可抵挡之势扫平晋北、鞭挞九州,邬华的心中油然生起一股兴奋。

      内墙在众人的咆哮中摇摇欲坠,白毅已经下了瞭望塔,他搭弓执箭站在大堂之前,归大年领着一些人站在他背后,他们身后,是那些被捆绑在织机下的女人与孩子。
      “活捉他!”邬华指了指那个白衣的身影,以折扇点了点身侧一名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急掠上前,很快藏身在潮水般涌进的疯匪之中,伸手向白毅抓去。
      白毅面无表情地看着涌进来的众人,向后退了几步,不慌不忙地发箭,他那百发百中的羽箭却没有射向任何一个来势汹汹的敌人,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爆响,空中的绳结应声而断,巨大的瞭望台就此倒下——这是内寨中唯一全为木制的建筑,仅在前两日在外侧尽可能地涂抹了防火的泥浆,也是邬华所部不善弓箭,方才存留至今。瞭望塔的基座早在夜里就被挖空,以多条粗绳拉拽固定,纠缠的绳结一断,这木楼自然倒下,将第一波攻进来的队伍压在其下,更将大堂与外部阻隔,又形成一座简单的屏障,后续而来的疯匪们失去了目标,他们虽被邬华控制,但是智力有限,一时间不知所措。

      邬华看着被堵死了的大堂门口,脸色铁青,他咆哮着下令:“铲平这里,里面的人生死不论。”
      失去了目标的疯匪们这才一窝蜂涌上,同瞭望台一同倒下的,还有几座土楼,想要铲平这里,也需要一些时间。

      正当邬华焦躁地等待入口被清理出来的时候,有人突然尖叫:“公子,后面有人,很多人!”
      邬华悚然一惊,他听出此人正是从内寨投奔而来的其中一人,三日前服下烈花弧,此时还未被完全控制。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姓白的所守的内寨将要告破,他将所有攻城之法一一试过,这正是他要走向天下的第一步,一切都稳操胜券,怎能出现变故?
      但是他回头,看见了一支队伍快速行来,随着突然刮起的山风越来越近,隐约可见他们虽然穿着寻常百姓所穿的短打,但外面都套了一色的皮甲,背上负着弓箭,形容肃整,分明是一支军队,队伍最前一人,穿黑衣乘黑马,向山间奔来,快得如同闪电,不是息衍却是谁。

      邬华惊叫一声:“竟然是你!”
      息衍在距离内寨内墙二百尺处下马,背后跟着的队伍快速赶上,将邬华攻击内寨的队伍堵在前面。息衍负手而立,却不看邬华,他看向已经坍圮了的围墙,目光扫过全场:“我有一位老友,曾说军法之道,有所不为。息某虽未必赞成于他,但有些事,却是必须做的。”
      邬华狂笑起来:“你带了这几百人,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白白送死!本公子今日祭旗,当多一颗好头颅!”
      息衍笑道:“你狂妄自大,息某却不可来而不往,这头一样礼物便送给邬二当家,酬谢当日你送白先生的十斤木炭吧!”
      息衍将手一挥,背后弓箭手齐射,小巧羽箭尾上带着火光呼啸而来,它们个个欢快如投巢的麻雀,尖啸着散入邬华身周的队伍当中。一条条白烟如同银蛇乱舞,自黑压压的人群中升起,山风正烈,带着这些白烟冲了上来,又为屹立的建筑所挡,白烟回卷进正簇拥在内寨前的邬华所部当中,被这些白烟缠绕住的疯匪们仿佛是同时被人在腰上狠狠击打了数下,他们的身体开始震颤,抱着的东西落在地上,有的甚至直接将兵器土石砸在了自己的脚上,他们发起狂来,又仿佛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了身体,纷纷挣扎着倒在地上。

      PS:能靠手动玩精密制图的,都是数学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