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白-破阵》秦惠文王嬴驷

21、黎明

　　章二十一黎明

　　“哦？你们可看清楚了？那息六当真是与姓白的大吵一架然后出走的么？”邬华坐在一张大椅上，正与从内寨逃出来的一人说话，这人此时依旧是轻袍缓带折扇摇摇，做出一派闲适模样，但当他说到“姓白的”这几个字的时候，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可知此人心中“拒绝了本公子礼贤下士”着实是一条过分的罪名。
　　“是是，他们吵得厉害，差点动手，小的虽然看不大清楚，但那息六当……息六确实是动了真火。”来人倒也伶俐，忙又将息白二人当时的争执又说了一遍。
　　“大难临头，难免各自飞啊，”邬华摇摇头，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扇面上“允文允武”四字时隐时现，“这种人，本公子见得太多，浓情欢好时逢场作戏，大难临头时劳燕分飞，男人贪于娈色，更没有几个好人，真是可悲，可悲啊！”
　　底下那人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小的斗胆说一句，虽然那两位像是动了真火，但小的以为，未必不是做给大当家您看的。”
　　邬华唰地将扇子合上，摇了摇头：“本公子早就亲眼见过此二人行事苟且，更清楚他们关系亲密，在我面前做戏争吵，未免太小儿科了些。那姓白的阴沉可恨，姓息的狡诈可鄙，恐怕用不出这样惹人笑话的计策。”
　　底下这人赶紧道：“公子所言极是。”
　　此人惯会钻营，他追随归大年胡长老等人秘密行事，将秘药藏起也不过是不想服毒，眼见内寨中已成死局便果断出逃，方才一句话里将邬华称作“大当家”以谄媚之，又闻邬华张口闭口自称公子，便也立刻改口尊称“公子”，显然也是个人才。
　　“不过，虽然本公子此刻无须花大力气去整治这个姓息的，但如今我军从外到内收缩，难免出了空隙，正是兵家所忌，”邬华说到这里，将手拍了两下，从他帐后步出一人，全身黑衣，连头脸都为兜帽遮住，浑身上下都透出阴冷的气息，报信人忍不住缩了缩头，却见邬华在那人被风帽遮掩的头上拍了一记，“你去前山的道上追击那姓息的，将他毙命后回来见我。”
　　黑衣人不声不响地掠了出去，如同一个影子。
　　报信人又道：“那姓息的武功高强，据说还跟了二十个人，只这一位，怕是不行。”
　　邬华扫他一眼，语露不屑：“那息六当日拜山得了归大年的欢心，本公子看了个全场，此人智谋如何不说，但他使尽全力不过打倒五人，虽说算个难得的好手，在我这护卫面前，也不过尔尔。就算被他逃了，也没什么，我封了山道，谅他与那二十人只顾逃命，惶惶如丧家之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报信人又连忙称是，邬华起身将扇子展开：“你人也算机灵，既然投效于我，便随我看看去，那归大年庸庸碌碌无德无才，大难临头还要护着无用之人，可谓愚蠢，却压在本公子头上一年有余，至于那姓白的，哼……”
　　邬华掀开帘子步出大厅外，抬头望天，踌躇满志：“得天之助，我邬华一身才智终可施展，锁庭山不过是我走向天下的踏板，就便以这二人头颅祭我之大旗吧！”

　　天光渐白，此时天狼寨的内寨如同一头沉默的野兽，静静盘卧在锁庭山主峰的山巅之上，这一座经营多年的堡垒从外面看去，周边棱角分明，经多年风雨而岿然不动，颇为肃穆，但唯有此刻守在其中的众人方才明白，这座堡垒与他所面对的敌人相比，只怕是不堪一击。
　　白毅在息衍等人离开之时便叫轮班歇息的众匪趁黑沿着内寨最外的墙根挖了一圈壕沟，两百人干起活来自然极快，纵然只有简单的耕种工具和寻常的刀剑可用，也在天亮前挖出了一道深有七尺、距离墙根四尺余的土沟。然后他从歇了一个时辰的众人中点了十数人值守，将劳作了半夜的二百人再发去歇息，补充食水养精蓄锐，其余二百人守到内一圈的女墙后，做好准备。
　　“白先生是懂行的人，”归大年一直跟在白毅身后，“真是不简单，竟然就直接放弃了最外一道护墙。”
　　白毅在女墙的垛口上摸了一把，拍去手上的灰尘：“并非放弃，只是敌众我寡。”
　　“内寨里的水窖里常年存着水，粮食也够吃，只是我们这些粗人，在白先生眼里，自然是乌合之众吧，别看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其实都在害怕，”归大年指了指内寨外的山坡，密密麻麻的人群正从那个平缓的坡上缓缓移动着，他们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邬华的指挥下步调一致向着内寨推进，如同将要漫过堤岸的潮水，“兄弟们听白先生的，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能怎样做，只能抓住先生您这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白毅看着正向内寨推进的黑压压的人群，他和归大年等人所处的瞭望口，正面对着最密集的敌群，他隐约可以看到邬华骑在一匹白马上，身侧环绕了数名全身黑衣的武士。内寨里清醒着的匪徒们也看到了这来势汹汹的人潮，被他们犹如久经训练的军队般规整的推进场面骇到，他们议论纷纷，不停地叹着气，便有人小声提议不如就此投降，他的声音不大，却能正好让白毅听到。
　　白毅没有直接反驳，他随手拈了一箭搭在弓上，略微瞄准，羽箭便在众人的惊呼下射了出去。
　　此时那圈人潮距离内寨外墙足有五百尺，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弓箭手射程的极限，白毅一箭射出，正中其中一人的右腿，那人不声不响地跌倒，前行的队伍却没有稍作停留，只见后来之人从他的身上直接踏过，那一处队列平静得仿佛是河水冲过一块石头，只是在流动的过程中稍微漫起了一点鼓包，而后连这一点小小的突起，也很快在队伍的前行中重归平整。
　　场中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静谧，内寨中的众人虽然听不见任何声响，但他们都能想象到那个倒下之人被往日的兄弟踩得骨骼碎裂碾落成泥的情景。
　　“他们都已不算人了，”白毅提高了声音对众人道，“墙外之人如何，你们亲眼所见，墙内的我们，纵然九死一生，至少还能死得像是个人。”
　　归大年环视众人，发现他们在目睹这样可怖的事件之后，脸上都已经带上了几分悲壮神色，遂对白毅道：“我们生如蝼蚁，却不想死得连蝼蚁的价值也不如。”
　　“很好，有这样的念头，”白毅对他们道，“我们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