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神原亚纪

8、柒

　　虽然拿到了帕尔修斯给的地址，但是路途实在不近，杨似非找到佐格庄园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看门人打开小屋的窗户问他是谁，他诚惶诚恐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来自桑兰德的杨先生对吧？”看门人披上外套，领着杨似非走进院子，“小姐一直在等你呐，嘱咐我看到桑兰德人就要问一下是不是姓杨。”
　　于是他第一次走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远处响起教堂的晨钟，杨似非看向旁边，透过走廊里干净的玻璃窗隐约可以看到教堂尖尖的塔顶。“于是这个巨人的行为终于触怒了神明，他们夺走了他的神辉并把他钉在教堂的尖顶上……”明快的声音随着朝霞在不远处响起，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房门，轮椅上的少女正面对着远处的教堂认真吟诵，“……他的血肉化为清澈的液体汩汩涌出，沿着教堂房顶流到地上成为奔腾的江河。他因愤怒而圆睁的双目是守护苏西法尔的湖，湖底盘踞着眼珠化成的蓝色龙鱼。他黑色的骨头未等人们触碰就化成了齑粉，随着满月的月光飘洒到苏西法尔的每一个角落融进他们的血脉中。他断裂的掌骨和胸骨长成郁郁葱葱的白桦林，守护着那颗金色的心脏。”
　　“苏西法尔众神略记，”艾薇儿回过头冲着杨似非微笑，“昨天坦普尔小姐说这是替罪羊最喜欢的一本神话……但我这可不是念给你听的。”
　　看来这个坦普尔小姐很了解替罪羊的口味。众神略记被苏西法尔的学者们贬斥为野史，但在替罪者之间却广为流传，被奉为真正的历史。艾薇儿背的正是杨似非最喜欢的一段，众神为了保证人类对神明的信仰而合力创造出了贵为神子的巨人，却最终又忍无可忍地毁灭了他，同时也间接导致了信仰的缺失和众神的陨灭。杨似非觉得神子大人简直就是慷慨赴死的壮士，死得重于泰山。他忙不迭地点点头，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这一段，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听少女用明快的嗓音念上这么一段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好感受。
　　“来找我就说明你肯帮我了？”艾薇儿转动轮椅朝杨似非的方向走来。房间里站着数名女仆，但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轮子摩擦在地板上的沙沙声。太过安静了，以至于杨似非开始觉得有些诡异。
　　“这些姑娘……”杨似非迟疑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把下半句讲出来。
　　艾薇儿倒是没有一丝难为情的样子，“答应帮我我就说。”
　　杨似非点点头，本来自己到这里来也是被那个帕尔修斯逼着来答应艾薇儿的，趁机听个秘密倒也不亏。
　　大小姐勾勾手指，一个女仆走到杨似非的面前，张开了嘴巴。
　　没有舌头。或者说，除了一口莹白的贝齿以外，咽喉，舌头，什么都没有。杨似非不禁咽了口口水，感受了一下喉结滚动的实感，确认自己是个完整的人类。
　　“都是人偶呢，”艾薇儿微笑着，“所以我很少会允许看门人穿过花园进到房子里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和一堆人偶一起工作的吧。”
　　杨似非目瞪口呆地研究着眼前的女仆模样的人偶。他在桑兰德见过偃师，但是那种提线木偶是以攻击力和灵活度为第一要务的，大小和精细程度上都无法和眼前的人偶相提并论。
　　“和桑兰德的相比如何？”艾薇儿问。
　　“外形上……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过了吧。”杨似非回答，言语之间满是敬佩。
　　轮椅上的少女有些不自在地拿手指绕着发丝，“鬼斧神工……什么的，本来就是啊。”
　　艾薇儿是桑兰德一脉贤者偃师的眷属。“偃师是相当不出名的神明，古时候大概只有手工工匠会信奉偃师吧，所以一直到现在也只不过是封了贤者而已。”她把手伸给杨似非看，那上面并没有桑兰德傀儡师缠在手上的透明丝线，“其实是自动人偶。普通来说同一只只能做一样事情，所以我要做很多才能让它们来照顾我的日常生活。”
　　“所以你是想找我来替罪？”杨似非有点不懂，“这种活找牧场就能解决吧？收费还比我低很多。”
　　“不是的，”艾薇儿摇头，“这些人偶全都是偃师送给我的。以前的时候我为了人偶付了超出定额太多的巨额代价，就像是提前交了预付款一样，除去这些应该还能有三四十只的富余。”
　　杨似非很好奇这巨额的预付款到底是什么，能让小气到家的神明打包赠送了这么多东西。难道说这贤者偃师是桑兰德出身，所以出手要大方很多？
　　“喂，”艾薇儿伸手在发呆的杨似非脸前晃了晃，“我都跟你讲这么多了，不打算说点你的事情？”
　　“我？”杨似非苦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说的……”
　　“比如说，”艾薇儿示意杨似非先坐下，自己也摇着轮椅走到沙发旁边停稳，女仆给他们端来了早餐。“比如说，你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是满罪骨吗？”
　　杨似非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但旋即又皱起眉头，“不要把我形容得像个都市传说好不好？”
　　“那就自己说说看嘛。”艾薇儿眨眨眼睛，“你不是桑兰德人？讲讲桑兰德的事情也好啊，就当是交换秘密。”
　　然而关于桑兰德，杨似非也没什么想说的。“就……血阶嘛。国持魔术是血生术来着？这个倒是很神奇，生下来就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魔术。”
　　艾薇儿兴味索然地看着他。因为所属的神明是桑兰德一脉，所以开放网络上能够搜索到的有关桑兰德的那点信息她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桑兰德为什么要限制国民出境？”艾薇儿问，“政府说是为了休养生息？”
　　“大概就是和血生术有关吧。”杨似非想了一下，“桑兰德国民人人都是术师，对比起来苏西法尔和丹特就远比不上了，更别说剩下的小国。”
　　“你有血生术吗？”艾薇儿再次发问。
　　杨似非犹豫了一会儿，一副不想说的样子。艾薇儿有点不高兴了，嘟着嘴巴撂下了手中的刀叉。
　　“我说我说，你好好吃饭。”杨似非把那副刀叉塞回艾薇儿手中，“我是三阶血，所以血生术是改变一类的……”说着他看了艾薇儿一眼。
　　艾薇儿连忙开始往嘴巴里塞面包，杨似非这才继续说下去。
　　“这个术吧，名字叫泛漪。”杨似非甜点上的樱桃投进透明的玻璃杯里，樱桃在水面砸出一圈圈的涟漪之后下沉，“拿这个杯子来说，里面的水深是时间，樱桃是投进去的物体。泛漪可以让无生命的物体在固定地点回到特定的时间，就像是樱桃一样……能听懂吗？”
　　艾薇儿点点头。杨似非的描述和她掌握的情报基本上是一样的，这让她觉得万分欣喜。接下来只要确定好时间地点，这事儿应该就差不多完成了。
　　“听起来是很厉害，但是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杨似非耸耸肩，补充了一句。
　　艾薇儿一听有点急，“没什么用？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哎，怎么会没用！”
　　杨似非被艾薇儿突然高八度的声音惊了一下，“不能啊，生命体会在下沉过程中被撕裂的。要是真能把人送过去改变历史，那我早八百年去建功立业了，还在这里呆着做什么。”
　　“只能投送物体？”艾薇儿失望地问。
　　“对。而且拉不回来的。”杨似非点头，看看艾薇儿的脸色，“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艾薇儿做出一副一切正常的样子，“啊？没啊，我失望什么。”
　　“那就把饭吃干净，不要剩。”苦日子过惯了的杨似非相当看不惯剩饭的行为，“你们这些小姑娘，吃起饭来一个两个跟鸟儿似的，剩的这些都够再吃一顿了。”
　　大小姐听话地把饭都吃完了。她暗暗觉得杨似非是个很有趣的人，不管最后能不能用得着他，就冲这份有趣的性格，冒着险雇佣这只黑羊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