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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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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的某间公寓里。杨似非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练习走路,一连数周都没有怎么活动的腿部肌肉此刻还是有些使不上力气。安珀在旁边看着,伸出两手虚虚地扶着他。
“应该痊愈。”安珀有些郁闷地皱着眉。
“不用管我。”杨似非推开安珀的手,“去吃你的饭,难得给你做一回。”
安珀回头看着桌子上一盘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不吃。”
“不吃?”杨似非一扬眉,“不吃我吃,你就饿着吧。”
“我做。”安珀伸手挡住杨似非,“好吃。”
“不能浪费粮食。”杨似非的心思非常单纯,有热饭热菜的生活就已经比以前只能啃压缩饼干喝水的逃亡生活好出不知道多少去,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不知道珍惜。
现在的日子真好啊,杨似非这样想。被安珀救下到现在,粗粗算来也有数周的时间了,除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以外,这段平和美好的日子真是这三十多年里最美好的时光。背着长剑的少年如同每天正午的日光如约而至,带来热腾腾的饭菜,雪白的纱布和泛黄的书籍,艰难却又努力地同他聊天解闷。安珀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从小到大他在亲人眼里一直是个不需要努力的天才,是神之眷属,是众望所归扛起大旗的人,没有人在乎他想要一吐心声的急切心情,也没有人尝过他放在长餐桌上的饭菜。
两个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消磨着盛夏的时光,直到安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安珀放下手里的饭勺,习惯性地用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过去接电话。
杨似非本来是盯着安珀想学做饭的,现在却看到安珀刘海下颇为英气的长眉难得皱了起来。
“不去。”简短的两个字,然后熟练地挂断电话。
“怎么?”杨似非故意打趣他,“挂科了?学校老师找你了?”
“闲事。”安珀转头看着拄拐的杨似非,“吃饭重要。”
“我是个闲人,整天在这里躺着不做事也是可以的,你可得好好上学啊。”杨似非仗着自己比安珀大出十多岁,有事没事就开启长者模式教育一下安珀,“苏西法尔的未来还得由你们创造啊。”
“你,桑兰德。”安珀翻了个白眼,苏西法尔的未来还不需要一个桑兰德人操心。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安珀看了看屏幕,干脆调了静音。
“还是老师?”杨似非在锅台边上抱着自己的拐杖偷着乐。
“不关你事,翻菜。”安珀又是一记白眼,某人一心看热闹结果菜都要糊了。
“哦哦哦哦哦哦……”杨似非回头瞥了一眼锅子,糊成薯片的土豆散发出似曾相识的糊味,手忙脚乱地急忙翻炒起来。
安珀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不去理会屏幕发出的亮光,拿着饭勺回去炒菜了。
“我说,”有了安珀掌勺,杨似非又一次抱着手靠在了锅台边上,“要是真有事就回去吧,我自己盛出来吃就行。”
安珀手里的不锈钢饭勺重重刮在锅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用。”
炒的土豆片刚刚盛盘,窗外就传进来一阵嘈杂。杨似非单腿跳到床边,拉开床头的小桌探头望出去,“门口那个下水道怎么天天都在修啊。”
“杨似非。”
“嗯?”腹诽着下水道施工队效率的替罪羊转过头来。
安珀把盛着菜的盘子放在小桌上,“吃完饭就跟我走。”
因为安逸的日子和对安珀莫名其妙的信任而隐藏起来的警惕心一下子就被唤醒了,侧颈处被衣领遮住的一道疤痕微微发出光亮。眼前的菜也似乎变得可疑起来,安珀努力舒展却依旧纠结在一起的长眉更是让他不安。
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虽然安珀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但是这几天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这个伤员。突然之间说要跟他走……是教会又找上门来了?
不过就算问了,以他对安珀的了解,八成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于是他们坐下来,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着。杨似非想得很开,安稳的日子固然是好,但终究不是一只黑羊能够奢求的。
“不……不问?”安珀看着杨似非安静吃饭的样子。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安静地吃饭,没有了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破锣嗓子,房间里居然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嗯?”杨似非嘴里嚼啊嚼,似乎并不想说话。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半晌,杨似非咽下饭菜后喝了一大口水,开口了。
“我…是累赘吧。”
不是的。安珀有点急了,怕杨似非误解了他的意思。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少年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涨红着一张脸绕到杨似非身边——然后伸手把杨似非抱在怀里。这人其实真的挺高的,还没开始长个的高二学生这样想着。
这一抱给杨似非带来的冲击绝对不亚于之前安珀摸他脸时带来的恐惧。本来已经夹了菜的手僵在半空,土豆片掉到了地上。
“不累赘。”安珀把脸埋进杨似非半长不长的头发里,呼吸间全是薄荷清凉的味道,自己的心脏却不知为何突突乱跳。
杨似非被结结实实地捂了一脸,嘴巴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胸膛。他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安珀。
“我……我知道……你放开手成不?我嘴上还有油呢万一蹭你衣服上你怎么上下午的课啊。”杨似非说话时吐出的气流冲撞在安珀心口。
安珀深呼吸一口,直起身子准备放开杨似非让他继续吃饭,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杨似非扔下筷子伸手按住安珀的头一矮身,一把短匕擦着他的后领堪堪飞过,钉在了窗外不远的道旁树上。
“小羊啊,”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拖着长长的语尾,“我来的不是时候?”
杨似非把安珀护在身后,站起身来。门锁被以暴力破坏了,房门半敞着走进来一个人。
“钟舫。”杨似非唇角翘起来,知道这次肯定也能溜的掉。
钟舫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恭喜恭喜,看来你还没有瞎。”
“这一个星期你们都没有找过来,我还以为安珀真的起了作用呢。”杨似非笑道,“我忘了你们真急了眼是连平民都能杀的。”
“非也非也,教会可是保护平民不受你们这些恶人欺负的地方。”钟舫反驳说,“倒是你们替罪羊,为了一己私欲还放火烧过教会。”
钟舫话音未落,一柄明晃晃的剑便斜斜刺将出来。钟舫把玩着打火机的手腕一抖,火苗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以火机为柄成为一把幽蓝的弯刀,抵住刺过来的剑刃。疾风把安珀有些嫌长的额发吹开,一双英气的长眉入鬓,充满敌意的琥珀色瞳子映出钟舫手中弯刀的漆黑烈焰。他长眉一挑,“冥神?”
钟舫手腕翻转,冷焰拂扫在安珀的长剑上,竟生生将长剑压了下去。他拇指摩挲着打火机上控制火焰大小的刻度,黑色的鬼火在弯刀上跳跃着:“对,和光明神还是师出同门呢。”
“闭嘴。”安珀向后使力,明晃晃的长剑与钟舫的弯刀摩擦迸出橙色的火星,“师门耻辱。”
“是是是,”钟舫一边笑着一边抽身躲开安珀的劈刺,“能与光明神交手,是我的荣幸。”
安珀不说话,看准钟舫闪身说笑的空档,横向斩将出去。锋利的刀刃与空气高速摩擦,在剑身上燃起金色的明火,迅速蔓延到剑柄上。一簇火星飞溅出来,正正飞入了安珀的眼睛。再睁眼时,他的虹膜已然被染成金色,瞳孔深处燃烧着幽蓝的神焰。
“几日不见有所精进嘛。”钟舫停下攻击,拇指一动盖上了打火机的金属盖子,弯刀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消散成一缕轻烟。
“怎么?”安珀把长剑架在钟舫脖子上,欺身向前。
钟舫那双暧昧的灰眼睛眯缝起来,抬手在剑身上敲了一下。在神火和圣水中千锤百炼过的玉刚发出脆声,引得房间里金属制的锅碗瓢盆也共振出蜂鸣。
“剑是把好剑,人也是个好人,”钟舫笑笑,手按着剑身不动声色地远离这把剑,“拿来杀我这样的渣滓可就太屈才了。”
安珀默不作声地看着钟舫,明白自己又被耍了。眼前这人肯定清楚自己不可能对他下手,才故意来招惹他的。
钟舫伸手拿过安珀左手拿着的剑鞘,顺着剑的方向给他装了回去。安珀有点挫败地把长剑丢在地上,闭眼深吸一口气,送走了神明。
“干什么?”没有神明加持的安珀又变成了那个生人勿近的高中生。
钟舫看着他这副可怜样子,觉得相当好笑。“刚才还夸你精进了,看来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安珀不悦地鼓起腮帮子,抗议地盯着钟舫。
“好啦好啦不生气,”钟舫摸摸安珀的脑袋,“我是来抓你家小羊的,不过刚才好像让他跑了。”
安珀这才发现杨似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
“艾兰特说最近一直有平民养着这羊不好直接抓,没想到居然是你啊。”钟舫一屁股坐在床上,“你家虽说明面上是教会的,但是也一直有和牧场的私下合作吧?放着家里的不用跑出来养这种黑羊?”
安珀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刚才费了千辛万苦才让杨似非明白自己的本意,现在却因为钟舫不由分说的介入而让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又生气又委屈的安珀皱着眉,任凭钟舫说什么都瘪着一张嘴巴就是不出声。
钟舫很了解这个少年,看上去文文弱弱好说话,倔起来其实谁都说不通。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既然是你在这里住,那我还是联系下人给你修修门窗吧。”
“谢谢。”安珀小声地说,迟疑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任务……?”
钟舫又一次笑起来,露出很久以前安珀无数次见过的那样温柔的笑容。
“放心吧。艾要是知道这羊是你养的,还指不定怎么好奇呢,肯定不会追究我的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