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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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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到底需要我帮什么忙?”杨似非对着墙上镶得满满的镜子整理衬衫的衣领。这是一间相当有历史的会客厅,南面的墙上开着一排一人多高的巨大窗户,与之相对的北面则镶着一排水银镜子,雕饰着蔷薇和天使的烛台挂在镜边,整个房间堪称金碧辉煌。不愧是商业起家的家族,佐格家就算是个男仆也穿着考究的制服,衬衫的领子笔挺雪白,尖角绣着佐格家家纹。要知道之前的雇主一个个对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就连佣金也是在验收之后打到他账户上。
身后的少女不安分地坐在轮椅上,金色的长发矮矮地盘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白皙的脖颈,如同一只引颈的天鹅。这只天鹅的确在引颈,她从杨似非身侧探出头来,看着镜中刮了胡子理了头发穿上新衣服的替罪羊满意地点点头。
“行,明天也这么穿就行。”
“明天?”杨似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明天是穆西分家觐见的最后一天啊,作为佐格家代表我怎么能不去。”
杨似非懵了:“谁家?穆西?哪个穆西?”
“还有哪个穆西?家主神秘失踪的那个穆西啊。他家也真够倒霉的,身为宗家还能混得这么落魄也是没谁了。”
穆西家杨似非是知道的,苏西法尔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几个大家族,一直传承到今天的也就只有穆西一家。作为历史悠久的大家族,穆西家分出来的无数分家几乎遍布全国各地,其地位堪比苏西法尔皇室。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长盛不衰的家族,在最近十几年却连遭打击。作为主心骨的家主希尔维斯突然神秘失踪,穆西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濒临垮台。
“那可是卫道士老窝啊。”杨似非有点不情愿。
艾薇儿有点别扭地红了脸:“不是所有受到神明庇佑的家族都是教会的人啊。有时候我们也会……雇佣……”
“雇佣?”杨似非没听清艾薇儿在说什么。
“如果你现在是个……嗯,他们动不得的人呢?”艾薇儿岔开话题,“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杨似非颇为不信地对着镜子挑挑眉,换来艾薇儿的一记手刀。
“稍微相信一下佐格家的实力好不好啊。”她说。也只有这个时候,杨似非才想起来这个天生腿疾的漂亮姑娘是佐格家的家主。“虽然不是特地做的,但是之前那段时间我们也是干了很多活,很有诚意的。”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诚意了。”
“拉托维尔的卡里神祭坛被炸之后,你逃到狄卡萨来的对吧?你以为真的只有狄卡萨的教会和牧场在通缉你?那是佐格家做仪式缺人手,把城内的卫道士全都雇来了。还有这几天你独身在外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没有人追过来?。还有那些人贩子,你一个四肢健全的桑兰德人在街上乱跑,简直就是一块肥肉在狗窝里飞来飞去,你又凭什么一直能顺利地找到庄园来?”
人贩子。杨似非想起来安珀还假装过自己是人贩子。不过那时候一来自己没心情陪他闹,二来安珀也实在是装得太不像了,所以干脆眼皮都没抬地揭穿了。
想到安珀,杨似非的心情就莫名好起来了,眼前的艾薇儿似乎都更加可信可亲了。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对佐格的诚意表示十分满意。
“都不是特地为了你才弄的,不过顺手帮到了你而已。”艾薇儿强调着,把绣着家纹的白手套递给杨似非,“内侍要戴手套的,昨天收拾房子收拾出来一副。”
杨似非不置可否地接过崭新的白手套,后退两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这样行吗,大小姐?”
艾薇儿一边转着轮椅后退一边皱眉看着杨似非。说实话这人从长相到气质真的没有一样像能带的出门去的内侍,就算换上燕尾服衬衫熨得笔挺也像是斗兽场里潦倒的打手。
“行了行了你这跟谁谢罪呢。”艾薇儿有些嫌弃地看着杨似非,“我去准备了,你也收拾收拾一会儿出门。”
艾薇儿带着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嫌弃脸,转过轮椅走开了,留下杨似非独自站在会客厅里。
“嘿。”他冲着眼前的一块镜子招招手。镜子里反复映射出的无数个人像也在冲他招手。然后他凑近镜子,想数数镜中到底有多少个自己。
“看起来很悠闲嘛。”大厅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声音非常耳熟。
杨似非立刻紧张起来,四下张望寻找能够躲藏的地方。
“别害怕。”金发的少年从大厅通往门廊的雕花木门处绕出来,身上穿着中学生一般的背带短裤和短袖衬衫,领口系着黑色的领巾,“我现在不会伤你的。”
“你到底是谁?”杨似非暗暗运力,指骨发出咔咔的响声。
“不愧是黑羊啊,都有胆子反抗人类了。”少年在阳光明亮的窗口站定,杨似非逆光看去只能看到他暗色的剪影。他并没有再接近杨似非,而是向他抛过来了一枚胸章,“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帕尔修斯,帕尔修斯·佐格。艾薇儿的孪生哥哥。”
那是一枚佐格家的胸章,做工之精美只有在艾薇儿的首饰上见过。胸章上画着一个少年的半身像,留着金色的短发,身穿双排扣的绸制衬衣并打着雪白的领巾。他蓝宝石般的双瞳仿佛随时会转动起来一般,颇有灵气地盯着杨似非。正是那天晚上他见到的帕尔修斯的模样。
杨似非有些犹疑。虽然对有钱人不是很了解,但是这枚胸章的的确确是少爷才能用得起的物件,同时他也能看出帕尔修斯不接近他是因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替罪羊的确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存在,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被承认为人类。但是上层人起码还会把替罪羊当成家畜,而眼前的帕尔修斯明摆着是拿他当垃圾——养尊处优的少爷,为什么要主动接近一袋垃圾?
“孪生哥哥?”杨似非不信,“我记得我说过,你看起来比佐格小姐要小很多吧?”
“我记得我也说过这事儿不好解释吧?”帕尔修斯耸肩,“信不信由你,有关你的消息还是我告诉她的呢。”
杨似非正准备说点什么,帕尔修斯手里拿着的东西却抢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少爷注意到杨似非的反应,手一扬把那物件丢了过来。长条形状的物件在空中打了个转划出一道抛物线,表面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
杨似非忙不迭去接,到手之后的重量把他吓了一跳。
“这么朵永生的白玫瑰,送你了。”帕尔修斯说,“生杀予夺随你高兴。”
的确是朵白玫瑰,蜜蜡的花杆翡翠的叶子,细小圆润的珍珠花瓣中间层层包裹着的是黄金的花蕊,一叶一脉做得栩栩如生。
一个疑问未解开,另一个谜团接踵而至,杨似非越发的迷惑了。“白……白玫瑰?”
白玫瑰和黑玫瑰的故事几乎伴随了每个苏西法尔人的整个童年,同一棵花树上绽放的两支截然相反的玫瑰花,白玫瑰被人摘下,做了新娘头上的簪花实现了花生辉煌。而带刺的黑玫瑰则无人问津,默默地活到了寿终正寝。
“杨似非,”帕尔修斯念课文似的一字一顿,“如果是你,你会做白玫瑰还是黑玫瑰?”
替罪羊有些干裂的嘴唇抿了起来,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嘛……更想做黑玫瑰,平平安安活到老死为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杨似非心里清楚的很,帕尔修斯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我也想做黑玫瑰。”笑着笑着,帕尔修斯忽然说。
杨似非挑挑眉,这比刚才他的那个愿望还要好笑。当然,看在帕尔修斯语气认真的份上,他及时刹住了笑。“你也?”
“做黑玫瑰,利用白玫瑰做新娘簪花的机会做新郎口袋里的花,再在白玫瑰被扔进垃圾桶之后成为纪念用的永生花——完美。”
的确挺完美的。杨似非挠挠头,辉煌且永生,几乎是全人类的终极梦想。“但是我还是想做普通的黑玫瑰,老老实实地寿终正寝。”替罪羊显然对帕尔修斯乃至全人类的共同梦想不太感冒。
“因为这些东西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有。”帕尔修斯斜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
杨似非实在是搞不懂这位小少爷话里套着话的套路,只能尴尬地笑笑,带过了这个话题。
门口传来响动,是艾薇儿进来了。她换了一身白色的抹胸礼服,少女特有的圆润肩膀从领口与宽大的姬袖中间露出来,精致的锁骨处环着一圈黑色的玫瑰花环。
“如何?”艾薇儿转着轮椅在杨似非跟前转圈,“白玫瑰与黑玫瑰,好看吧?”
杨似非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去看帕尔修斯,却发现小少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再转过头来看艾薇儿的时候,发现她正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啊……这个是……”杨似非举起手里的白玫瑰正欲开口,被艾薇儿打断了。
“这个,你从哪里买到的?”语气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又惊又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杨似非迟疑地递上手里帕尔修斯的胸章。艾薇儿双手接过,注视了许久。
“这是哥哥原来最喜欢的一副画像,做成了胸章送给我。但是几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她抬起头,清亮的蓝色眼睛盯着杨似非看,“你从哪里买到的?”
杨似非很想吐槽他钱多的没处花买个少年画像的胸章做什么,但是现在的气氛不适合说这种白烂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哥哥他……?”
“现在已经……不在了。”艾薇儿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受伤的猫咪一样垂着脑袋。
“我十岁的时候,坠崖……哥哥为了救我……”艾薇儿忍着眼泪,把胸章翻过来放在手心,颇为怀念地念出写在背面的名字,“帕尔修斯·佐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