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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凤凰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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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罗玄离去,他须得赶在母亲抵达前消失。“哪来一股汤药味儿?”母亲在我床头插花时问,我这才忆起昨晚打破的药盅,尽管他行前已收拾干净,味道总会留些下来。“我昨晚想喝鸡汤,泼出来一些。”我急中生智,扯上母亲昨天带来的汤褒,母亲笑道:“好罢,娘再给你买些吸管放着。起来走走,妈妈掸床面。”
我应身起床让母亲收拾床铺,母亲忙碌片刻,突然转向我,凤目圆睁:“这是什么?!”我一看之下险些滑倒,母亲芊芊玉指间竟捏着枚银灰长发。“他昨晚来过,是也不是?”见母亲面色涨红,我双足一软,扑通跪下了:“不关我事,是他自己进来的!”“那怎地又跑到你床上去?他昨晚...是否趁势欺凌于你?”母亲双目含泪,攥紧发丝,身体剧烈颤抖。“没有!是他昨夜椎痛发作,我便将他抱上床铺休息。”忆得那幕,我还心有余悸。母亲闻言怔愕一秒,切齿又道:“哼,苦肉之计,你就着骗吧!早不痛晚不痛,偏生一到你面前便发作起来?”我还想辩解,却也知母亲听不进,父亲这时买来了我最爱的玉米热狗和焦糖咖啡推门入内,见我跪在地上:“这是作甚?小凤快起来!地上凉。”“起来吧。”母亲叹息一声,扯下枕套丢在一旁,我始敢起身,突然怔住:“爸爸,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父女俩四目相对,父亲的目光有如大雷音寺祥和的缭缭香烟,眼角却隐藏一丝生痛。“爹?”我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唤出口来,父亲的嘴角羽化般蹙然盛开:“小凤!”“爹!”我大喜过望,一头扑进父亲怀抱。双生齐位,殊途同归,爹!今生今世,终可耳清目明地,唤得您一声“爹”,辗转芳心,终返忐忑梦乡,那导致我一生错付的心灵原罪,终于得偿。“那你当初喜欢我,定要与我厮守,究竟是为何?”耳边泛起罗玄的疑问,是啊,究竟为何?如今他也明白了。因为当年,爹不在我身边!
“爹,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我伏在父亲怀中喃喃,爹一手拥我,一手搂住上前的母亲,一双厚实臂膀将我母女二人齐齐圈在怀中,如此胜景,梦寐以求,我聂小凤的人生可算完整了!我在爹怀中咯咯娇笑。“你爹的毒解去后,那名烧伙僧人便将他带回少林大慈大悲殿,替他开了轮回眼。”娘说。我却不得不忆起当年为捉拿绛雪,对爹使用五钉追魂针之所为,心中一痛,哽咽道:“爹,小凤当年诸端任性,还请爹责罚。”
“傻孩子,你当年苦楚,说到底是爹一手造成,若非我将你托付于罗玄,你也不会...其实决战之前爹已觉出事有蹊跷,却终因顾及当时局面而未深究。是我,是我识人不善,误了你宝贵华年!”父亲喉间酸涩。“爹别这么说,当年小凤身世叵测,除了师父,你并无他人可将我托付。世事无常,当时你终是为了顾全我性命...待冥狱成器后,小凤确有骄横霸道,不择手段,累及了不少无辜,所得因果,也不能怪爹。”父亲抚摸我脑后青丝,叹道:“小凤,其实依你所为,却落个骨肉相残的结局,确是苍天无眼。当年,你将冥狱银饷用去修葺山海关峪以防北犯,为国将岳飞出谋划策退敌治兵,拒南朝招安为宋室国教,冥狱之存虽不容于中原武林,却恩报家国天下,诸端好处,被帮派之争一一埋没,导致喏大中原,竟无人知晓冥狱全盘作为,只一昧视之邪魔歪道,却不知十六年来,边境秣马、中土安稳,全赖你倾一教之力,暗中支撑。当年爹若早知你是这等巾帼雄心,便能猜出当日罗玄予你评价的荒唐,可惜我过分执着于孽缘因果,岂料执着本身已令我脱离法体。小凤,你可以原谅爹当年的所作所为吗?”
乍听他提起这些旧事,我记忆渐渐明朗开来,是啊,当年我拒绝南宋招安圣旨,实则已看穿赵氏嗣宗强弩之末,怎生辅佐也无后话。为免冥狱将来在所谓武林正史中继“魔教”之后再落个“昏教”骂名,我三番四次拒绝岳将劝我归安朝廷之恳说。仕路由他险,居心任我平,保家治国定天下,又何须国教虚名!
“媚娘,你当年走得早,十六年间我们女儿的作为你没看到,你不知道,我们的小凤其实多有出息!”父亲目光激动地看向怀里的我,自记忆恢复以来,这是他最豪迈的时刻,甚至超越当年闻我荣获诺贝尔提名时的喜悦。母亲白他一眼,重重啻道:“哼,你以为就你们正道中人知晓礼仪廉耻、精忠报国?我是教过小凤‘宁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那是为了教她自爱自重,被人无端欺负了,便要十倍奉还!小凤是个女儿家,长得又天生丽质,当年圣教树敌无数,我不教她自保,将来她独掌圣教或闯荡江湖,若性格软弱,又该怎生遭人欺凌?你那神医伪道,不就钻了我小凤心地仁厚的空子?小凤当年若不奋争出山,她的血腥冤屈谁予申诉?天下又岂得短暂太平?难道要她一辈子呆在哀牢山做个摇尾乞怜的活死人,那才算‘道得其所’?!”父亲叹息着,在娘逼视下一应连连:“是,是。轮回因果,皆承天算,若非小凤当年实则功大于过,今生也不能五亲恩宠,高堂圆坐。小凤,你如今的幸福,便是你当年作为的最佳凭证。”我一念豁然,不胜嘘唏。
娘紧接道:“我虽偏激,我爹却也教过她‘天上有星皆拱北,世间无水不朝东。’,教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人鬼皆同。我的小凤可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女子,她要做的事,便一定能做到!”说着,母亲骄傲无比地看我,目光眷爱无边。“娘,当年外公不是不喜欢我,才把我俩赶去天山分坛的么?”这是我心里多年藏着的小委屈,即使今生,我都没向外公亲口求证过。“傻孩子,你外公将我们送走是因为总坛告急、情势险峻,把你送走的目的也是为局势统一后再接你回去重掌圣教。还记得外公六十大寿,你在他老人家座前七步成诗么?当年你才五岁,那日之后你外公便招教中众老秘授百年后教主法位,那便是你呵!快背来给爹听听,当时你做了什么好诗?”娘笑意盈盈。
我秀目一锁,搜寻记忆,立刻摇晃着脑袋娓娓道来:“ 朗朗乾坤,天无二日,幽幽碧血,芳草纵横,揽我河山归故里,金樽一笑轻王侯,长风累月终须尽,万载沉浮亘古同...”尾音一落,我诧异道:“娘,我,我现在五岁的时候不也做过这首给外公外婆听么?”原来镌刻在灵魂里的诗篇,如何都不会随时光流走。“那当时外公说了什么?”娘问,我眼波一转,顿时乐了:“外公夸我非池中之物!”娘高兴地搂过我,父亲见我娘俩搂在一块儿,也大掌一紧,将我俩统统扣进怀抱深处,我心头得意,小鼻尖埋在爹胸膛里蹭来蹭去,爹给我蹭得痒痒,又不能抓,惹不住嘿嘿憨笑。母亲却想起什么,音色一沉:“别开心太早,你那神医兄台昨晚还潜入你女儿房里。没出院就这幅模样,你倒是说说看,出院后孩子可怎么办?”父亲一愣,忙问我:“有这等事?小凤,他可有对你不轨?”“没有。”同样的问题被爹娘一一讨伐,搞得我都有些无颜见人。不识时务的一问之下,一家三口顿时又陷无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