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旧噩难填 ...
-
直升机的轰鸣在山那边消逝。罗玄向我走来,我无能为力,他向我逼近,我全盘皆输,脊椎如化成石膏般僵痛。“他不会有事。”罗玄说得平淡,“只要我听你的话。”我幽幽接口。
“你不应该么?”他立至我眼前,目光沉重:“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会这么爱你,这么全心对你!你辗转世事究竟所求何物,自己已迷失了。”我冷冷一笑:“罗大侠惯会自圆其说。世事变迁,我当年所求,于今日实则一文不值。”
“当年是我错,”他打断我,表情受伤,音色低沉:“但我没有办法,我所做一切,都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当年我不能确定你对我是否真心,只能防患于未然,谁知…” 他停顿一下,回忆起什么,深深一叹。我仔细观察他表情,眉头越蹙越深。“但是如今不同了,”他抬头正视我,眸中竟闪出光彩:“以前,我都是为别人活着,为身外事顾虑太多,到头来却令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我以为把你终身禁足哀牢山,便可保得天下无虞,谁知事与愿违,物极必反,也害了你一生。小凤,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宁愿在身中蛇毒那晚便死去,让你只记得我的好。”
我面无表情,千年已过,光阴无回,一切都太迟。“你既然有本事留下我一个,为什么单让中情局把他带走?”想到刚才一幕,荷枪实弹的特工上前便给重伤的PAUL戴上手铐,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揪痛。
“若不是你屡次毁约,我又怎会如此待他?我是自私,可你有否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在岛上亲口答应要与我相伴终老,我难道不想你兑现承诺?我中弹弥留之际,你说不准我走,我便不走;你几次不告而别,我都放了你们,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给你时间适应。你第一次和我分手,我等了六年,天天守在你身边,却不能让你发觉,不能同你说话,你可知这样的日子比起血池里还要难捱!”听他如此告白,我抬眼看他,目光中惘然不休。“这些年来,你想怎样我都依你,就是想让你明白,如今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今的聂小凤,是罗玄心里的宝!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事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只除了让你离开。”
“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眼眶湿了:“我只要自由。”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燃烧,我感觉自己在他灼热注视中片片剥落成灰烬。“你想的事,这辈子无法实现。”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通体彻凉。我终究还是逃不出被他一言九鼎的命运,“那你如何才能放过PAUL?”那一刻我声如帛抽丝,细软胜蚊吟。他见我娇弱模样,眸光倏地一抖,火树银花般在我周身漫射开去,背脊上顿如千蛛万蚁叮咬啃噬。他近前一步,将我拦腰抱起,俯进耳畔低语:“你太累了,今晚我们就在小屋歇下,明天启程回家。”
暮色初笼,千鸟飞绝,星落稀疏,月津弥渡,他拥我来到山涧瀑布旁坐下,万径人踪灭的孤独在我心头盘亘。这孤独不仅在山,更在日后的漫长岁月,我该如何招架?他风衣一展,将我裹入怀中:“小凤,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我记忆虽动,表情兀自波澜不惊。其实早在PAUL带我来这里,已觉此处山坎景致极像当年决战后与娘喜重逢的那片瀑布。视线一花,他手里现出枚玲珑精巧的九连环,摇晃着笑道:“这是在哀牢山下新买的,以前那只早不能用了,原来它还能当发簪使,来,师父给你戴上。”他解开我头花,将九连环轻嵌入发缕,重新绾好,我一任摆布,默不作声。将我秀丽姿容端详片刻,他忍不住贴上我发鬓,轻声吐诉:“小凤,师父活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做了那么多事,只为再见你一面。自从八年前哀牢山下与你相遇,我就知道上天宽恕了我们,这是天赐姻缘,我再也不会错过……”言至,指腹轻托我侧脸,痴痴端凝,喃喃自语:“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我心头一怵,他唇瓣扫过发鬓,贴上我脸蛋,微颤,随之紧锣密鼓地啄吻。我本能躲避,不得其果,周身肌理不由绷紧了。他感知我排斥,总算停下亲昵,熨着我耳垂轻轻舒气:“你我小别重逢,今晚师父要多做几个小菜。想吃什么?兰花鞭笋,竹筒山鸡?我看溪水里还有些鱼虾,我们捉点回去,爆个翡翠行舟可好?”我蹙紧眼扉,努力不去回忆,这些都是在孤岛上我常粘着他做的山珍野味。他现下这般温厚神凝,与方才狠决摧人体肤者根本判若两人,天壤之别,若非亲眼所见,绝无人敢信。
回到加州,PAUL受监联邦大狱的消息紧随而至,我心力交瘁,所剩无几的内能在连日奔波逃亡中损耗怠尽。“你放过他吧,我跟你。”我央求罗玄,他安静浇灌着园中玫瑰,头也不回:“等我们的孩子满月了,他便出狱。”
我拖沓着脚步回到客厅,他已另择成婚吉日,这些天都在筹备。红木茶几上斑斓横陈的婚服影集在眼前突然幻化成高度封锁的□□,张牙舞爪地扑向我,眼前一黑,我跌将下去,终于一病不起。
师父天天把脉喂药,心事沉重。我只是日显一日地憔悴,喝下的汤药下秒便呕吐出来,体外注射也收效甚微,半周下来,整个人瘦掉一大圈。脑海中描绘着阴沉惨淡、毫无希翼的未来,顿时觉得生无动力。我原只以为无他承担是个悲剧,却不料被他承担,也是一样。
几日后,父亲和母亲一起出现在好莱坞山顶别墅的偏厅里,罗玄特意将他俩从国内接来陪伴我。父亲见我如此,注目罗玄,一言不发,罗玄一如当年面前我那般,刻意规避他目光。
这天深夜,我在母亲怀中发了噩梦,我梦见母亲重病,唯一解药是将师父颅骨捣碎成粉,和药服下。我看见自己持梭小心翼翼潜入他房中,他睡得很熟,七巧梭锐利无匹,我不费事便得手。一心想着救娘,我怀里揣着师父首级飞奔回家,途中崎岖,坑坑洼洼,我回想方才自己做下的恶事,他对我种种好处都如往生画面般在眼前飘荡。狂风骤雨,夜黑风高,不知怎地就迷了路,竟跑到哀牢后山上。心中正自又痛又怕,突然脚下窜出万条藤蔓,裹着我便拖下悬崖峭壁,我大声呼救,转眼已落崖底,怀中物事滚落一旁。起身探看,壁刃千丈,草木不生,绝难重出升天,我不禁失声痛哭,“小凤,摔疼没有?”师父首级突然在一旁张口说话,黑灰唇角一动一动,我大叫一声惊醒,周身盗汗淋漓。
“小凤怎么了,怎么了!”娘起身抱住我,不知所措,爹和师父打开卧房门冲进来,个个衣冠不整。忆起那可怕的梦境,我嚎啕大哭,身烫如炬,精神拉锯已濒及致。“你还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该把她送去医院!”娘对师父吼叫,罗玄却也是面色苍白,显然没有睡好。见他点头默许,上前欲抱我起身,父亲皱着眉,一把掸开他胳膊:“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