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70、婚天黑地(下)/七巧还魂

　　师父手中华光还执拗地杵在我眼前，我豁然一笑，一滴清泪滑落眼角。转身往厅外挪步，沉重的雪白裙裾在身后牵动长长的阻力。他其实从未爱过我，他由来爱的只是他自己。只是当年的我防碍了他自爱，如今的我可成全他自爱，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小凤！”听见他颤抖地追来，身体转眼落入他臂弯，“师父不是有心伤他！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眸中泪光攒动，“放开我。”我无力地挣摆，平静又疲惫，“再给我点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手中力道因我逃避而加重。给你时间？你或许需要一千年才能想通一个问题，我却再没有一辈子好与你浪费纠缠。

　　“放开我女儿！”声色俱厉的娘一手扣上师父胳膊，师父头也不回，一径专注于我，“放开我！”我不喜自己的情绪在他眸光和臂弯中逐渐软化，我需要更决绝的助力帮我摆脱两难境地，一如当年的他，师父双臂却坚硬如上古雕刻，深牢大狱般挟着我。“罗教授，你会弄疼她的！”PAUL疾步上前，师父乍见是他，眸光霎时暴涨，手中力道却依言放轻了，但仍令我挣脱不去。

　　七巧梭的光芒即刻扑到眼前，母亲竟出重手：“罗玄，放开我女儿！”满堂宾客一片惊呼，何曾见过这等刀光剑影的婚礼，我亦料想不到母亲竟会将当年的七巧梭带至如今的婚礼现场。这就是她一贯保护我的方式，只要有人曾经伤害过我，她便从此全心全意严加防备，分秒也不姑息。这便是母亲，世间佛魔二道于前，两厢无益。

　　“娘，不要！”我惊呼，“叫你放手！”母亲不依不饶滑步上前，师父肩头的梭刃已寸入半许，染殷白裳，他却毫无知觉，一径对我说话：“师父知道你担心什么，师父绝不会伤害你！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天象的事是我错，是我失手伤了他，其中原委，我日后一定向你解释清楚...”“您对谁不失手？”我泫然泣下地打断他，眼前这个男人，我对他是爱是恨，欠他负他，又如何说得清楚：“当年是我，如今是天象，将来又会是谁？师父，小凤如今只是个平常女子，只想找个普通男子相伴终老...”“我也是普通人！师父如今也是普通人！”师父打断我话音，神色大恸，我连连摇头：“师父对我恩情太甚，牵扯太广，小凤消受不起。”此言一出，感觉心中一根绷紧很久的弦突然断去，我的泪簌然落下：“师父，您也放过英华吧。我不会再嫁你，你也不必再难为其他人。”

　　师父闻言手劲一松，目光恍惚，旋刻突地收紧，骤涨的力道令我惊呼出声：“不嫁我，你要嫁谁？！”隐隐散发的冰冷空洞在我心头一揪，下一秒已落到PAUL身上：“我没请你，你来干什么？”师父的嗓音纵出一丝阴戾，仿佛积压已久的愤懑不甘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不共戴天。

　　“你应该放开她。”PAUL目光有神，毫不退却，师父冷冷一笑，搂着我的胳膊示威般略加收紧：“我们夫妇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在师父力道中无助地看向 PAUL，他与我目光相对，眉头一皱，上前来扯师父胳膊，“别！”我突地心头狂跳，本能大喊，师父袖口一挥，PAUL的身子飞出丈许，狠狠掼在坚硬的大理石壁上，沙袋般坠落。

　　“PAUL！”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大叫欲跑去，身子却不能挪动分毫：“你的武功？”我泪眼汪汪地看师父，他不是普通人么？他不是在我面前亲手废去了自己武功么？怎么如今还有这般本事？他到底对我隐瞒了多少东西？

　　师父认命一笑，辨不清原委是非，眉宇间又捎带丝悔意，似乎在责怪自己一时鲁莽。“小凤，”他轻叹，一手捉着我，一手抚摸我头发：“你看到了，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像师父这么守着你。”我心头一震，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我话里有话。眼角余光瞥过PAUL在地上艰难地蠕动，我咬下嘴唇，不可遏制地战粟起来。

　　唯一对此作出迅速反应的是娘的七巧梭，原本架在师父肩上，须臾便刺向他颈脉。“妈妈不要！”我伸手去扑，无论如何，我不要母亲伤他！可是轮不到母亲伤他，师父眼也不抬，颈间气流瞬间将七巧梭弹飞，“你若今日心情不佳，我们改天再行礼，好不好？”见我扑到怀里，他和风一笑，握着我手轻柔哄劝，置若罔闻的模样将母亲深深激怒了。

　　“你做梦！”母亲暴喝一声，“美良！”父亲冲上前来意图阻拦，第二枚七巧梭的三柄利刃已冲师父面门袭去，师父侧颈一避，左脚旋开半步，在母亲脚下轻微一勾，母亲重心立斜，迎面扑地，师父左手一托稳住母亲，说时迟那时快，七巧梭追风而上直奔他颈锁，“娘！”我尖叫，师父将我一揽，二人腰身后仰，我在他转风轮般的力道中片刻微眩，五枚饱满梭片的光影在眼前平铺而过，师父右脚轻起，踢上母亲手中七巧梭，第二柄武器也飞得无影无踪。

　　带我立直后，师父面向母亲不怒反笑：“圣姑，我说要娶你女儿，便是要娶她，莫说如今，就是当年我要她做我室中娇妻，也无人拦阻得了。”“罗大侠说得动听，可惜当年无人拦阻你也未娶，你该承担时不承担，不仅害她一生凄累，还妄下杀手，枉顾人伦。如今事过境迁，你又官司在身，你若对她真有悔意，又何苦逼她伴你终老？”母亲此时兵刃全缴，自知蛮力不成，唯有强抑心火，咬牙切齿。

　　师父闻言眸光一黯，声线低缓：“我当年所错，再多言语也于事无补，我追寻如此之久，便是为了与她一世良缘以偿夙愿，小凤年轻气盛，现在不懂我心意，今后岁月中她自会明白。至于俗家官司，我保证没有影响便是。”我闻言一冷，他刚才在大庭广众下承认了天象之死是他所为，却又说“没有影响”，他一向心高气傲，无把握不会出口，莫不成他真已神通广大到世间公理正道都耐他不得的地步？当年如是，今日亦然么？！

　　我在他温暖的臂弯中手脚冰凉。他杀了天象，他承认自己杀了天象，却又宣布不会对此负责。多么类似的态度，换汤不换药，我以前也见识过。

　　“罗兄，”父亲一旋身，站到角斗现场中央，迎锋而立的岸然恍若梵光普照：“我相信你对我女儿心意，只是扪心自问，你真正尊重过她的意愿吗？”师父眉宇一蹙，又泫然舒展，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大师何出此言？”“今日之乱始出突然，我看今天也未必是行礼成婚的好日子。不若这样，就依罗兄方才所言，今日到此为止，完婚之事另寻他日，也好与罗兄多些时日，就官司之说给我女儿一个交待，如何？”

　　师父闻言，定睛看着父亲，父亲眸光澄澈如宝莲红心，坚定似他山磬石。沉吟半晌，师父放开拥紧我的胳膊，笑道：“也好。”转而向我，目光温煦：“小凤，天象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交待，英华也会安然无恙。和师父在一起，你只管开开心心过日子，什么也不用操心。”他指腹细腻抚过我颌下轮廓，这是他在床第间非常宠爱的一处，我闭上眼不敢多想，最后半句却骤然低落，温柔入耳：“一切取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