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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情•劫 ...

  •   灯火辉煌的大堂。

      数个与前几日同样装束的青衣婢女,立在暖金帷帐的阴影里,低顺着眉眼,悄然无声。

      一张雕工精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珍羞佳肴。

      天宝端起酒杯,朝座上的人挥了挥手:“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吃顿家宴,正好将我的小师弟介绍给你们,来,我们喝一杯!”继而转向我,“印月,你身体才康复,只此一杯。”

      我连忙跟着举起:“谢大师兄,嫂夫人!印月此刻还能在此谈笑喝酒,多亏大师兄的救命之恩!”

      “哈哈~~~你我同门师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天宝朗声大笑,“来来来,夫人,二弟,你们也一起!”

      他身边的女人朝我温柔的笑笑,端起酒杯。

      有些失望,总以为叫天宝垂情的女人必然有些独到之处。然而眼前这个女子,相貌虽不丑陋但也略显平庸,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深闺静养出的娴静,普通的很。

      坐在桌子左侧的紫衣男子,与天宝的气息也迥然不同。

      斜飞入鬓的眉色,只左侧眉尾有几根不顺的眉毛轻轻翘起,打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回旋。

      目若寒星,漆黑仿佛暗夜,对视的刹那,几点耀目的星光从夜幕上一划而过,转瞬即逝,只泛起薄荷色的微光。

      紧闭的嘴角即使不笑,也会自然的向上翘起。

      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捏住杯柄,朝我挑眉一拱,微微上扬的唇角,仿佛绽开朵朵沈红的罂粟,妖魅之气四溢。

      我匆匆回敬一个,别过头,把杯沿抵在唇边。

      小时候就听老人说过,那种眉形那种唇角,长在女人脸上,则女身男气,帅气豁达,不拘小节。若长在男人脸上,则一辈子酒色财气桃花不断,即使不去找,莺莺燕燕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更何况这个男人叫天灵,沾上嫣艳瑶那样的女人,顺理成章,天经地义,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天宝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顿了顿,对身边的女人道:“从今日起,印月就不必日夜浸在药汁里。见也见过了,就请夫人先行去替印月打点一下,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再饮一段!”

      女人恭顺的起身,应了声:“是。”转而朝我和天灵微微欠身,带着堂上的婢女退了下去。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尽数消失在门外的回廊里,天宝才开口:“印月,为兄直到你心里不快。身在戏里,却不知所演何戏;是敌是友,俱难分辨清楚。为兄委实于心不忍!今日只有我们三人在此,你有什么不明,尽可以问出来!我与二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愕然,猛地抬起头,

      ——天宝目光灼灼,一脸恳切。天灵仍是浅浅的笑着,让人看不出情绪。

      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有些惶然,忐忑不安——从前想知道没有机会,现在突然主动提起,竟然有些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见我不说话,天宝叹了口气:“好吧,那我来说两句。”

      他抬起手,圆浑的指尖轻轻叩在桌沿,尘封的记忆在眼前铺展开去——

      “十二年前,我被族里送到竹宅拜到青玄剑亦呈门下为徒。后一年师父带回九剑,他当时浑身是伤,衣不遮体,饿了很多天,师父见他可怜,就收他为徒,留他在竹宅。之后不久的一日,又不知从哪里带回敬阳,收作小徒弟。”

      “九剑生性多疑寡群,与我们也是很久才熟络起来。敬阳那时年纪还小,活泼好动,师父对他格外上心。”

      “你到竹宅之后,师父就变得阴晴不定。跟随师父多年,他一向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从不会动不动罚跪。可他对你似乎特别不同。”

      “那时年幼,尚不知其中原委,只隐约以为是师父与覃将军之间瓜葛牵连到你。”

      “六年前那次下山你遭贼人掳劫,委实奇怪!之后我动用族中力量调查了一番,才知道你原来并非覃将军之子,而是传言中的符门中人!”

      “符门一族是大交皇族的贴身内侍。幼子一降生就配给年纪相仿的皇子作暗影。大交皇族立储极早,宫闱暗斗,蛮夷窥探,储君若没有符门暗影保护,长大成人都是难事,更不要说登基掌印!”

      “你出世时,大交夕兆连年交战,国力大伤,正是喘息之际。你作为符门亲贵,一出世就作为三皇子的暗影,送进覃将军府,由师父和覃将军亲自守护,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

      “此等大事自然只有几个人知道,对外只放出消息,江湖人只知道你这个覃将军公子很有些蹊跷,只是没有什么凭据。故而你四岁被送到夕兆作人质,夕兆皇帝也默许。”

      “自你那次遇险之后,师父将敬阳束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可记得,敬阳那时日日被师父叫到房里亲自看守,之后更是送离竹宅!”

      “料想那时起,敬阳已经知道自己身份。哦,他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猜到,他就是当今交皇亲立的储君三皇子!当年尚且年幼,他未必知道你就是他的暗影,不过现在,恐怕已经知晓。”

      “你可知道你们符家人只要选做储君暗影,能安然长大伴君登基的已经屈指可数,帝位抱稳之后而不赐死的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就是当今交皇的暗影!”

      “交皇的命线乃帝星降世,自小足智多谋,威勇无比,其余兄弟皆难以望其项背,根本无需暗影的保护!加之当年符门并没有年纪仿似的幼儿出生,交皇与其暗影相差二十余岁,所以放其自由,令其效力朝廷。”

      “能正大光明有名有姓走出来的符门族人,只此一个!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你猜他是谁?”

      我茫然的望着他,摇摇头。

      天宝沉沉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悲伤的看着我,眼底的怜悯触目惊心:“他就是我们的师父,符亦呈。”

      啪!

      筷子失声滑落,掉在地上蹦出叫人心悸的响声!

      脑子里像炸开了锅,我目瞪口呆的张大嘴巴,完全无法消化这短短几个字!

      什么?

      什么意思!

      同父异母的兄长?

      符亦呈?

      师父?

      那个从来阴晴不定、逼着我屡次犯险差点丢掉性命、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帅哥?!

      是我哥?!

      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我像突然被那利剑穿透,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只任凭纷繁纠结的记忆从心底山呼海啸般翻滚咆哮着喧涌上来,将我整个吞没,一丝不剩……

      初入竹宅罚我跪了三天的那人,

      教我吹笛、教我武功的那人,

      和我朝夕与共过六年的那人,

      是我的哥哥……

      那个电闪雷鸣的暗夜,九剑说过,他是那个最不可能伤害我的人……

      躲在窗下偷听时,他说过,绝不会再将我推入火坑……

      躺在飞鹤山庄里时,穆伶俐说过,他拆了半个飞鹤山庄,把各种名贵的好药找来熬给我……

      他曾拥着我低声啜泣,说不知该拿我如何是好……

      曾守在我的床头,整日整夜不眠不休……

      曾说过,能和我在竹宅一直待下去该多好……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起泛起了丝丝忧郁的深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蕴满了浓稠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哀伤。

      那眼神穿过时空的阻隔,渐渐在记忆里清晰,

      以前我总是看不清楚,

      如今的如今,终于懂了……

      无助。

      怜惜……

      哥哥么……

      我的人生,果真这般泥泞……

      “印月,你不能责怪师父!这是你符门一族的宿命,师父怎能违抗君意!你且仔细想想,当年你从夕照回来已近痴傻,后来突然恢复,才智更胜常人,大悲大喜,谁能比师父感受更深!后来你尚不知情,为引蛇出洞,屡屡犯险,他能救救不得,谁能比他心中更痛苦!更折磨!”

      是。我不能责怪他。

      宿命么?

      一早就知道,茫茫人海,他同我,都不过是被红尘所左右的棋子,命运里沉沉浮浮。

      他曾说过,一句身不由己,虽尘俗不堪,却真实的可悲。当时只觉得震惊,现在咂在嘴里,才觉得那缕刻骨铭心的酸楚早已烧成灰,化骨入髓,生生不离……

      天宝见我失神的怔忪在原地,攒起眉头,沉吟道:“我回到族里,弄清了一切。本来宫廷秘事,江湖不好插手,也只能暗中注意。此次若不是情势所逼,迫在眉睫,按江湖规矩,委实不应介入。不过——”

      他握紧拳头,正气凛然,掷地有声,“既然管了,漠北那些贼人,我就管到底了!只要有为兄在一天,定不叫你再受半分伤害!”

      停了片刻,威严的神气退了下去,那刚毅的面庞上浮上一抹深重的痛色:“九剑啊,我真没有想到!如今想想我们师兄弟四人,就只有我是诚心拜师而去,不论是不是出于本心,你们都各有各的用意!”

      “那夜我将他从你……从你身上抓起来,亲手把竹叶针推进他的命门……十年的兄弟情谊!没想到!到头来竟落得个反目成仇,居然叫我亲手了结他……”

      他端起酒杯:“从前江湖上行久了累了,我总是想起以前在竹宅,跟随师父一起习武学艺的种种,如今,竟然连着最后一点记忆都血腥的让人不愿再想起……”不由闭紧眼,一仰首,一口烈酒猛地灌下去!再睁眼时,眼眶已经泛红。

      他颓然的放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气:“我出去透透气,你们慢喝。”

      说罢缓缓的站起身子,沉默着踱出门,每走一步都仿佛踩住我的胸膛,深深的无力。

      人走门闭,大堂上只剩下我和天灵两人。

      堂上的灯火依旧明亮,照着墙上巨大的天字,辉煌的刺眼。

      四下寂寂,只有风滑过卷帘,重复着单调的声音。

      哒,哒哒。

      天灵也不看我,只细细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端起来小咗一口,继而放下,品味了半晌,终于开口:“覃公子有话就讲。”

      我深思了片刻,道:“确实还有一事不明,还请灵公子不吝赐教。”

      “六年前破庙里你提醒过我,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当时你就洞晓一切,对否?”

      必定是他!一个人就算外貌身形在什么变,眼神也不会改变!那双在黑暗中紫气浮动,魅惑横生的眼睛,我不会看错!

      一定是他!

      戏谑的笑容勾勒在他殷红的嘴角:“覃公子居然还记得在下,真叫在下受宠若惊!”

      “当日遇见你起初并不知道你是谁,只因有趣,后来知道你就是大哥口中那个身世蹊跷的覃府小公子,只因见到你身上居然有我家的至宝——”

      他神色一凛,一字一顿:“九孔玄扇玉笛。得此笛者,得门主之位!”

      心一惊,天宝送我的那柄玉笛!

      只一瞬,他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大哥也真是,竟将这么贵重的笛子随便交在你手上。”

      我犹豫着开口:“既然这样,那你当日……”

      “为什么不抢?”他挑起眉斜睨于我,轻笑,“难道覃公子以为,我是比大哥更适合当门主的人?”顿了顿,“那个位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诸多禁忌!什么门楣,什么子嗣香火、责任道义!连娶谁自己都做不了主,这等事还是交给大哥去费神吧!”

      “至于你的问题,我久居门中,知道的自然比大哥早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当日只是无意救你,没想到牵牵扯扯竟这许多年……”他有些自嘲的笑笑,端起酒杯移至嘴边又抿了一口,薄薄的嘴唇经过酒水的浸润,嫣红透艳。

      我有些窘迫的移看眼:“那留诗给嫣艳瑶的人,也是你了?”

      “是。”他抬起软玉雕琢般精致的下颚,投来的坦然目光里不存一丝躲闪。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我只还有一件事。”

      “请讲。”

      “敬阳的敌人有谁?”

      “漠北的那伙狂徒不知受何人唆使,夕兆觊觎,江湖仇杀,大皇子、二皇子的暗斗。一个也不少。”

      “那以他现在的身手?”

      “一旦暴露,必定险关重重!”

      “嗯,”我点点头,轻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必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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