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灵犀》兔子璇玑

12、风云涌动

　　那以后几日沈卿和都是早出晚归，听说絮儿被安置在了外院，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的琐事，沈府都传少爷这是存了心要给小姐脸色，林嬷嬷巨细无遗禀了沈刘氏，沈刘氏罕见地没有皱眉，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
　　茹心垂了头打帘子进来见沈灵希歪在榻边看账册，欲言又止，见她家小姐手边的盏子空了先去泡了茶。
　　“有什么话就说，你这般吞吞吐吐，我倒是不习惯了，”沈灵希接过她奉上来的茶，眼光却不离账目，“烟岚在母亲那里应该反省地差不多了，寻个时机便放出来吧，咱们允澜苑的账目一塌糊涂，我还要同她问上一问。对了，让你托人在外头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铺子可有合适的？”
　　“小姐，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少爷那里你还是去说一说吧，前段不是好不容易缓和了吗，没必要为了絮儿闹成这样。”茹心语重心长。
　　“这又是怎了，不是说哥哥最近常在外会友，并不在府里吗？”沈灵希放下账册，抬眼看她，“外头又怎么编排我了？”
　　“编排倒没有，只是……”茹心并不是不了解沈刘氏的顾忌，只是小姐性情如此软糯，若来日府中没个主心骨，小姐只怕会吃大亏，是以她从一开始对沈刘氏的敲打就很排斥。若是真的离间了小姐和少爷，日后小姐若有危难，沈家又如此扎眼，谁能保得小姐平安，“前一段时间少爷常在府中读书，不常出去，絮儿才刚过去，少爷便改了性情，小姐当真看不见？即便小姐违逆了夫人，夫人也不会对小姐如何，小姐为何还要？”
　　沈灵希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平时机灵，现在听来却也蠢笨得很，你何曾见过母亲轻易放弃了？”
　　茹心立时听懂了沈灵希的话外之音，眼睛一亮，“那这么说来，小姐你还是偏向少爷的，如此，便更要去同少爷解释一番，好叫少爷安心，小姐其实并无这样的心思。”
　　“如何的心思？”沈灵希反问，“絮儿是母亲点去的，即便我不说，哥哥应当知道的吧。”
　　“这一点上，小姐不如奴婢通透，少爷本来就沉默寡言，心意难测。小姐想要同少爷猜谜那绝不是少爷的对手，所以小姐最重要的便是说破。”
　　沈灵希眼眸一亮，似醍醐灌顶般一下子理开了思路，她同沈卿和之所以这般不愠不火地相处着，不正因为不曾说破吗？沈卿和心思难测，想必揣摩人也是千般想万般思，也许一件极小的事情他都能想出个前因后果所以然来，同这样深沉复杂的相处唯一的方法不就是说破嘛，不用你猜，我主动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不正是如此嘛，“你去门厅里嘱咐一声，若是少爷回来了即刻来报。”
　　茹心欢欢喜喜下去吩咐，只不过一刻，便苦着脸回来了，“小姐，慕小姐登门拜访，如今在花厅候着。奴婢刚到门厅，连躲都来不及，便被她的奴婢看了个正着，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
　　“该来的总会来，我也不能永远不见她，”沈灵希摩挲着账册的边缘，慕云汐在慕家的花宴上已经错了一步棋，以她长袖善舞的能耐，真的能翻转一切重新获得沈卿和的青睐吗？沈灵希突然期待起来。
　　妮儿敛眉，“小姐，慕家小姐之心您早已知晓，何必还与她全这面上的情谊？偏偏她还选夫人不在的时候来，叫人想拒绝都不行。”
　　沈灵希端坐榻上，转而道：“且去叫絮儿来伺候茶水，”慕云汐一定急不可耐地想见一见这个破天荒入主文澜苑的婢女。
　　刚落脚在偏厅廊下，一袭紫衣的慕云汐难得步履匆匆从偏厅迎了出来，沈灵希忙矮身，“灵希见过慕姐姐。”
　　“你何时同我这般多礼了，”慕云汐脸上浮了柔和的笑意，神情蔼蔼，“一早便想来同你玩耍，只听说你在家修身养性，又看起了账本，我便不好意思来叨扰了。前两日在梦儿那里尝了青梅酒，好喝极了，一打听才知是上次你邀我时做的，可惜那时我心悸犯了。那酒实在不错，今日我便厚颜来讨上一些，灵希你可别小气啊。”
　　“若是要青梅酒，何须慕姐姐亲自跑上一趟，便叫下人来拿一下。已经到了初夏，外头暑气不小，若是慕姐姐染了暑气，太不值当了，我这就下去准备，慕姐姐别嫌弃才好。”沈灵希刚落了座，没说两句话便起身准备出去。
　　“让茹心和琢玉去准备就好了，我们便在这里说说话，”慕云汐拉了沈灵希的手，二人挨着坐下，茹心看了一眼沈灵希，沈灵希点头，她才同琢玉一起下去。
　　慕云汐捧了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唇道：“刚刚奉茶的丫头手艺不错，这茶清香幽雅，入口柔滑，齿间生香，又略略回甘，火候水温和容器的用法都极精通，是你的丫头吗？”
　　沈灵希掩口一笑，“是我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叫絮儿，人虽粗苯了些，烹茶煮菜极精通的。慕姐姐若觉得好，我便再叫她为姐姐奉上一盏。”
　　慕云汐眼角一凛，笑意还在唇边，周身的气势却冷了许多，她淡淡笑了笑，“这两日，我倒听说了件极有趣的事情，说是你身边的丫鬟攀上了沈大哥，如今却已经要被收房了。可真有此事？旁人的话我是不信的，没来由的污人耳朵。”
　　“我沈府内院之事，却叫慕姐姐笑话了。此事倒是实情，喏，那丫鬟便是刚刚来给姐姐奉茶的絮儿，人看着还挺老实，已经在哥哥院子安置了，”沈灵希娓娓道，面上一派温和淡然的笑。
　　慕云汐捏着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了桌上，沈灵希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慕云汐，“慕姐姐这是怎么了？”
　　“荒唐，那丫头要去灵希你就放行了？你可知如今外头是怎么说你的。妹妹院子里的丫头勾引了少爷，还被安置在少爷的院子？即便只是个普通的二等婢女，灵希你也不可如此糊涂啊。”
　　沈灵希脸色一白，有些无措道：“慕姐姐怎么如此说，即便外头误解于我，我与慕姐姐一直相好，慕姐姐也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慕云汐要解释，“灵希，你这般单纯自然不知外头流言的险恶，你今年已经及笄，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若是被人知道此事，恐会非议于你。”
　　沈灵希站起身来道，“多谢慕姐姐提醒，只是如今絮儿已经被安置在了哥哥院子，怎生处置还是要问过哥哥才好。”
　　“我来时，沈大哥同我一起回来的，他的意思我很清楚，此事你点头，他肯定没有任何意见，”慕云汐道，说到沈卿和，脸上露出些红晕。
　　二人又聊了一会，慕云汐便走了。沈灵希立在花厅院子里那株开得繁盛的合欢花下默不作声，片刻，妮儿低声道：“小姐……”
　　沈灵希看着雕镂的窗下，那里盛开着一片火红地荼蘼，她前日特地着人挪到这里，可惜慕云汐终究不会欣赏。
　　“茹心，早上我还信誓旦旦要同哥哥坦诚相对，如今我又不确定了呢。慕云汐好像真的跟哥哥有什么关系，哎，可是我又不是那么喜欢这个嫂嫂，感觉人生突然艰难了起来，”沈灵希抬头看着那株盛放如红云的大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将她拢住，她兀自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背后寒凉一片，转头正见沈卿和一双淡漠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她。
　　“唔，你来了多久？”沈灵希有些慌张，糟糕，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重点太多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了。
　　“门房来报你有事找我？”沈卿和淡淡道，撇开目光细细看那株合欢。沈灵希仰头看着他，沈卿和的确生的极好，好到她忍不住妒忌的地步，饱满圆润的前额下高挺而笔直的鼻梁，微微上翘的下巴，便连那纤长地睫都……沈灵希摇了摇头，微微垂首咳了一声。
　　“如今絮儿已经去了你的院子，我贸然收回不太好，待外头真的传到不像话的时候，娘她自然有所决断，到时候你寻个理由将她送去娘的院子就好。”沈灵希抬眼，扑闪扑闪地求表扬，这主意算是万全之策了，唯一牺牲的就是她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名声，不是特别重要。
　　“不必这般麻烦，既然来了便让她住着吧，”沈卿和淡淡道，“若是无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沈灵希疑惑地看着沈卿和的背影，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茹心，“我哪里说错了？”
　　茹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听门房说，少爷同慕小姐一起进来的时候，心情甚好，还笑了，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沈灵希一听，本有些欢悦的心情突然沉寂，说不上来的落寞，上一世也是如此，她与他似乎始终不对盘。唯有慕云汐才会让他笑，即便她再不喜欢，也要尊重他的选择，他们更合适。
　　五月十五，沈灵希去寒山寺供奉香烛，在前头添罢了香火，惯例要到后面的厢房听经，然而这次她却无有什么听经的心情，只站在竹林下，静静出神。
　　良久，身后站定了一人，正是谢甄，纤瘦的身子裹在水红的春衫里，实在看不出来身为谢家中兴之力的意气风发。沈灵希抬头看着竹林上方那一寸小小的碧蓝天空，等着泪意从眼中消散，那身灼热地痛意仿佛从未消失，一直隐在她皮肤底下，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一切。
　　“你如约来了，想必也想清楚了，”沈灵希淡淡道，一双杏核眼仿佛有光，直直穿透谢甄，让后者正色，惊讶地回望她。
　　“你知道些什么？”谢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背后冷汗透出，如果不是她太习惯隐藏，太惯于处理狼狈，她如今恐怕都不能站立。
　　“王昭，八月二十四，的确是个好日子，”沈灵希轻轻吐出几个字，谢甄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当场，她厉声道：“不可能，她明明答应过我，她明明说……”
　　“但是谢家必须给王家一个交代，除了她，谢家还有谁能代替她去平息王家的愤怒，”沈灵希认真道。
　　谢甄咬牙，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出错便是在十三岁那年咏出此后传唱大燕的《咏柳曲》，从此她变成了谢家中兴之力。如果知道这样她会失去自由，会失去一切，她宁愿当时没有在祖父面前逞能。
　　“你其实比我了解她，她要你像记住耻辱一样悔恨你当时超越她的《咏柳曲》，”沈灵希道，就好像她会让那个至尊之位的人，那个对她不屑一顾地人永远记住是她。唯有她，才有资格站在他身后，以除掉他最爱的人为代价。
　　谢甄捂住脸，泪水从眼中如破堤的洪水一般倾泻出来，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失了态，却又控制不住，在谢家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从她第一次在顾去思面前……我就知道，只是我再没有违逆过她，再没有……她已经掌握了谢家，如果真如你所说，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谢甄颓然，如果她从一开始不这么忍让，也许现在还有一拼之力，然而一切都迟了，那人早就牢牢控制住了谢家。
　　“如今那庚帖便在你父的房中，要如何做，你自己知道，”沈灵希转身看向竹径的那一端，“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想清楚，如果死中求生，你的路在哪里。你我更清楚，变为盘中棋，局中子并非是坏事，至少自己为自己博一生。”
　　谢甄警觉地看着她，眼泪还挂在颊边，眼中却无一丝迟滞和犹疑，“你又为何要助我，谢家与沈家从未有过交集。”
　　“现在开始有交集了，”沈灵希转身，竹径蜿蜒，她的背影慢慢消失，谢甄恍然，竟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转过竹径，沈灵希袖手立在亭下，微风轻拂，她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而在不远处，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影立在高处，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沉稳地茹心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见沈灵希一人立着，并无不妥，嘘了一口气道：“小姐，你没事吧，刚刚奴婢从厢房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肖公子从这个方向仓皇而去，奴婢还以为……小姐没事就好。”
　　“你说肖承祺！”沈灵希神情一凛，抬头看向亭子下面那一览无余地苍翠绿树，“今日来拜庙的还有别人吗？”
　　“奴婢好似见到了好几家夫人的婢女，但是不怎么熟识，”茹心立时想到了一些可能，正想引沈灵希离去，竹径上人影幢幢，步履匆匆，来路去路都被阻了。
　　沈灵希冷笑了一声，脸上一派平静，她从未离开过这个漩涡，命运终究将她又一次搅了进去，而她也绝不再躲。
　　“刚刚撞奴婢的人便是从这处逃脱的，”小径尽处最先现身的是个穿着浅蓝色奴婢服的小丫头，那丫头袖口上绣了个篆体的碧，刚拐过来她就看见了沈灵希，“咦”一声连忙垂头。她身后走了一众人过来，沈灵希粗粗一看，有老有少，为首的是碧家夫人陈氏，陈氏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这么巧，沈家姑娘怎会在此处？”
　　碧月瑶冷哼了一声，“这倒是巧得很，沈灵希，你猜我等来的路上恰巧撞见了谁？如今看你还有何话说。这次我们多人亲眼所见，即便你巧舌如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颠倒黑白。”
　　沈灵希没有理会，先朝众位夫人福了一福，“见过各位夫人，灵希在此处为爹和娘供了灯，每逢十五便会过来添点香油，此处是灵希歇息的院子，不知各位夫人怎生寻到如此偏僻之地？”
　　碧陈氏点了点头，“只因婢子粗心，让人摸走了老夫人今次添的香火钱，是以……沈姑娘既然在此歇息，我们便不打扰了。你这婢子，弄丢了老夫人的香火钱，如今拖赖不成，回府领罚吧。”
　　“夫人，夫人，奴婢真的看见……”那婢子焦急辩解，被碧陈氏喝住，“行了，还不退下！”
　　“你见了什么尽管说，别藏着掖着，若是说得在理，本小姐给你做主，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你，”碧月瑶完全不将碧陈氏这个继母放在眼里，那奴婢得了定心丸，立时道：“奴婢刚刚寻过来时，隔着那竹林依稀看到了肖公子，旁边似是站了……站了……”她微微侧头，那双细长的眸子正落在沈灵希身上。
　　沈灵希一笑，“自在前头添完香到现在，我一直都在这里，这位婢子如果真的从那竹林过来寻过，应该会看见我，只是，”她转头认真地看着那个婢子，“你确定你在此处，在我身侧，看见了肖公子？我不急着听你的答案，你可以想想再说。”
　　她看上去太平静，甚至称得上心情愉悦，这一点都不像被人抓包以后的表情。众位夫人虽的确远远看见肖承祺匆匆离去，却不能将其同面前这位落落大方的姑娘联系起来。
　　“怎么，被我府里的奴婢看了个正着，拖赖不得便准备威胁吗？沁儿，你只管大胆地说，本小姐给你做主！”
　　那叫沁儿的奴婢立时道：“奴婢没有看错，的确是肖公子！”
　　沈灵希点头，一直收在袖子里的手缓缓划过袖袋，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枚玉符，“既然如此……”
　　“希儿，素斋好了，我们回去罢，”身后不远处的花门边上，沈卿和拎着一个简单的竹篮立在门口，沈灵希转身，眼中微微流露出惊异，而后按下，笑道：“哥哥总算来了，你若再不来，希儿又要被人误会了。”
　　众位夫人和小姐立时退了一步，盖因沈卿和是外男，沈卿和从不耐与这些夫人周旋，只微微躬身算是行礼。沈灵希朝各位夫人福了一福，转身走向沈卿和，今日他一袭湖蓝，显得沉稳而大气，后头有几个小姐好奇地瞧了瞧他，立时羞红了脸。
　　沈灵希走近了沈卿和，立时觉得他身上一股凌冽凉气扑来，硬着头皮接过他手里的竹篮，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身后寂静一片。碧月瑶咬着牙看着他们离去，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马车上，沈卿和一直沉默不语，看起来不似特意来为她解围，但是沈灵希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是知道多少却让她把握不定，良久，正待她下了决心，沈卿和突然道：“你若觉得不想说，可以不说。”
　　沈灵希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再也找不到坦诚一切的勇气，她轻轻应了一声，二人再无其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