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的年代》后异

14、第十四章

　　方恺没有来找我，我自己在家里浑浑噩噩，日夜颠倒，一次喝了酒不小心弄翻了柜子，柜子一下子倒下来抽屉也都翻开了，从里面掉出一个盒子，我一动不动，盯着盒子看，盒子也摔开了，里面躺着一年多前倪东送我的帽子，那时候倪东刚从国外回来，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才一年而已，为什么都不一样了呢，我拿起帽子，盒子里铺的碎纸被帽子拉开，露出盒底，我看到有字露出来。我抖着手，有些不敢相信，扒开碎纸条。
　　——红姿，我很想你。
　　“啊——”
　　我把盒子捧进怀里，整个人倒在地上。为什么你连想念，都说不出口，倪东，既然说不出口，又为什么要被我发现，我不敢想，你是如何斟酌了又斟酌，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想念写在盒子里，期待着被我发现的。
　　我想起那时候他带我去江边，风吹得多大啊，把我鼻涕都吹出来了，他按着我的肩膀，双眼灼灼地看着我，他说，红姿，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远处响起炮仗声，我心里也像放炮仗似的心花怒放，我多高兴啊，我的倪东，对我说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啊，可是我不敢，他多好啊，眉眼隐在空气里生着花，总是会在我们吵架的时候第一个来道歉，总是会带我去买好吃的，总是会对我说:"我们红姿可漂亮了，别听他们胡说。"我怎么敢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没有。我总是对不起他，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对不起他，但是倪东，我也很爱你呀，请你相信，我一直很爱你。
　　倪东，我对不起你，一辈子太长了，你千万别等我，说好了陪你，看来我要先走一步了。

　　三月份，方恺接到电话，说红姿在自己家里自杀了，被白米发现的时候，她躺在血水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被血染红的纸盒子，头上戴着一个红帽子。
　　他挂了电话，手却在发抖，到了楼下想要开车，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崩溃地大声吼着，却怎么也停不了发抖，摸了脸上，却是湿的。他用手抹掉，却怎么也抹不完，嗓子里生硬地扯出一声哽咽，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红姿，那天他睁开眼，女孩看着他，眼睛大大的，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对他笑着说:“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想，她再也不会这样对他笑了。

　　番外——倪东
　　在国外的时候，我养过一只小猫，是在街边的垃圾堆里发现的，我去上课，经过的那儿发现有两只小猫在打架，一只气势汹汹地向另外一只叫，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背高高地拱着，眼睛里放着狠劲儿，身后护着自己的食物，僵持了一会儿，对峙的猫就被吓跑了，然后小猫放松警惕，我才发现其实它很瘦，之后就把它带回家了。很多时候我看着小猫，就像看见了红姿，那个时候，红姿也那样把我护在身后。
　　红姿也是这样，喜欢逞强，也很喜欢吃。
　　我忍下了给她打电话的无数个冲动，只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保护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自信能很快回国，我怕如果回不了，只会白白给红姿希望。
　　还好我回去了，我在她的学校门口偷偷看她放学，她变漂亮了，但是性格没变，总是会去学校门口买小吃，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我回来了，我怕她生我的气，可能老天爷可怜我，终于让我见到她了，可是她竟然和方恺在一起，我很害怕，我已经被方恺夺走了许多，我不想失去红姿，于是我在门口等她，终于等到了，我的女孩一下子扑倒我怀里，像我离开的那天一样，但是我看到了方恺在我的对面，他的眼神很可怕。
　　方恺是我的爷爷的孙子，我爷爷年轻时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定了终身，却娶了我奶奶，但是方恺的奶奶却在我的奶奶之前，就生下了方恺的妈妈，我爷爷爱他们，但我奶奶恨他们，于是在爷爷死了之后，就马上把他们母女赶出家门，但是我爸爸和爷爷一模一样，也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人，我奶奶不甘心，死也不让他娶那个女人，后来就有了我，爸爸从来不回家，命运真是弄人，我们家爷孙三人都是一样的德行，我很怕我和红姿也变成这样，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甚至悄悄庆幸我终于可以和红姿在一起。
　　但是方恺出现了，他恨我，我知道为什么，但好像不全知道，小时候有一次他把我喜欢的汽车背着我丢进了游泳池里，我就知道，他总要毁掉我喜欢的东西。
　　在江边，我和红姿讲我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但是她没听见，我很伤心，后来她毕业了，穿着学士服真的很好看，她和我说我们在一起，我高兴极了，恨不得把她抱起来转一圈。
　　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但是后来方恺开始从我手里夺股份，我被赶出了公司，但是她对我说没事，她会陪着我，我相信她。
　　在拘留所的日子很难熬，终于知道高墙之内是什么样子，简直暗无天日，我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想到可能以后二十年都会在这个鬼地方呆着，我几乎快疯了，但是一想到红姿，她总是对我说别怕，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被放了出来，但是没有人来接我，我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去找红姿，她红着眼睛，但是话语里掺着坚定，她叫我窝囊废。
　　我没有挽留她，我确实是窝囊废。
　　我走了，整天喝酒，我有时候会梦见红姿，梦里她总是对我笑，然后叫我窝囊废，醒来之后是出租屋里熏人的酒味，没有红姿，有时候我想，就算她叫我窝囊废，我也不想离开她，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她，但是我能给她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梦见她也好，我至少能在梦里见见她。
　　有一天我出门买酒，门口站着白米，她的朋友，姑娘好像站了很久，我们对视了很久，什么也没说，最后她咬着嘴唇快哭出来，她这样让我想起红姿，红姿也总是这样忍着不哭，但她从来忍不住，白米颤抖着手拍拍我的肩膀，想说什么，张开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她的话语里带着颤音，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像一只手抓住了心脏，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我摸摸脸，有东西划下来，我好久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