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丛小岸

2、始获风云通

　　陆子闻觉得近来的日子十分古怪，堪堪可称得上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诡谲”二字。而这些古怪的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一桩接着一桩，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罢：先是十几日前，学堂的朱先生因着夫人临产，竟抛下他们这些学生不顾，一心回家照顾妻儿去了，那两袖一挥的姿态，端的倒是一个自在逍遥，飘然欲仙。
　　先生罢课，在这小小的素和镇也是怪事一桩，如此，便算得是个开头。
　　不过三五日，便有好事者四处神神叨叨，他陆子闻自然也就听说先生喜得一女，只可惜这位朱姑娘刚一落地，朱夫人却是病了，药汤参汤的，凡是大补之物，均被朱老夫人给灌了下去，可朱夫人却是病了近十个日夜也不见好，真真愁煞了朱先生家中的一干老小。终有一日，朱夫人的娘亲实在按耐不住，于夜半四更敲响了仁味堂——陆子闻的家——的门。
　　陆子闻他爹陆复霖是素和镇的名医，尤擅医治骨伤。时不时也有筠城里的百姓慕名而来，不为别的，只求一副良方。
　　如今只能说老妇人爱女心切，病急乱投医，竟找上陆大夫求生产妇人的养生之法，如此，便算是第二桩怪事了。
　　陆老爹之所以为名医，与他的妙手回春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却也离不开他那为人称道的品性。据说十四年前，他曾接济过一个家道中落的贵小姐，那贵小姐还在他的仁味堂里生下个女儿；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未出阁的姑娘生了个孩子，还是在他的仁味堂里外头的闲言碎语传得神乎其神，可陆老爹却依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陆夫人也只是抛了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便再不管那些丫头婆子们嚼的舌根子。陆夫人从来是个深明大义的主儿，她的话，倒也是镇压了无数流言蜚语，一时间素和镇端的是个一片太平的景象。时间久了，饭后的谈资换了一轮又一轮，当百姓们再回想起那位贵小姐时，贵小姐却已不知去向，连同她的女儿一起，消失在了百姓的茫茫生活中。百姓们也许忘了那位贵小姐，却忘不了不顾自家声誉救助病弱的陆大夫。
　　这些都是旧话，翻出来多嚼嚼也是无味，倒不如回头说说这深明大义的陆夫人。
　　陆夫人年纪大了，落下个失眠的毛病，这日刚刚见着周公便被老夫人给敲醒，使得之后一连好几日面色均十分难堪。陆老爹诊治完朱夫人，回到家中看见妻子的这张脸，也着实吓了一跳。于是他便想着亲自下厨犒劳自己的夫人，只苦于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至于买菜这等跑腿事，便交给了他的亲亲儿子陆子闻。

　　这都是些哪门子的古怪事情！想到这一串串的怪事，陆子闻便觉得头疼。他虽然不大苟同“君子远庖厨”之类的酸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一手捧着书袋子一手摸着鱼鳞，翻看鱼肚子。长到十七岁，这还是陆子闻第一次自个儿跑到陶巷口儿买鱼。
　　陆子闻从未想到，不过是买个鱼，事情也可以变得如此古怪。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十步开外的小姑娘，有些不忍——他终是用五个铜板买下了鱼，并非他不顾君子谦让之礼，实乃这个时辰，他着实不想空着肚皮跑到筠城的集市里去买些不知好坏的菜食，于是便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提溜着鱼走回家，但那小姑娘却仿佛是小猫儿见着鱼儿一般，紧跟着他，抑或是说，跟着他手里的鱼。他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兴许，他那深明大义的娘亲可以留这个小姑娘一顿饭，吃一顿鱼？
　　愈是临近家门，心里愈是慌乱，他该如何解释这个古怪的景象？只怕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又得挨他那为人谦逊有礼的老爹一顿训，誊抄一晚上医书怕也是逃不过。

　　虽然药房内渐渐清冷了，但时辰不算太晚，陆夫人打发了最后一个抓药的病患，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见着还有些落日的余晖，便思忖着可以借着日光研究研究近几日才从如姨处得来的花样子，只是刚站到门口儿，便见着他儿子拎着一条鱼，满脸窘相地回来了。她刚觉得奇怪，便见着跟在儿子身后的神思飘忽的小姑娘——
　　“娘！你怎么站在门口？风大。”
　　“你不是去买鱼了么？怎的”
　　小姑娘听闻对话，似是刚回过神，怔了一下，便匆忙道：“啊！是我唐突了，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这位夫人，还有公子，打搅了，我这便走。失礼了。”
　　“姑娘等等，”陆夫人又玩味地看着自家儿子，问道“说罢，怎么一回事儿？”
　　陆子闻看着自己的娘亲，话虽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的神情也很是暧昧，但眼里的丝丝精明，容不得他隐瞒半分，只得一一道来。
　　听罢，陆夫人只叹自家儿子这个榆木疙瘩，遇着小姑娘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转身便柔声对小姑娘问道“事情真真是这般？这小子可有隐瞒一分？”
　　“不曾。”
　　陆夫人趁着档口儿仔细打量这小姑娘，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眼弯弯，说起话来嘴角便有双儿梨涡儿若隐若现，很是可心，只是不知为何，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面善。
　　“如此，倒是我们家这小子失礼了。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呢？”
　　“江念葚。夫人唤我阿葚便可。”阿葚觉着这位夫人看着倒是一脸和气象，便也大大方方报了自家名姓。
　　江念葚，这不是如姨时常提起的小姑娘嘛？听闻有一双巧手，估摸着过些年头，便可成筠城一等一的绣娘了。难怪如此面善，怕是此前在绣坊便有脸缘了罢。
　　“时辰也不早了，阿葚便留下吃过饭罢，于做鱼我也是个中好手，定将这鱼做得鲜美滋润给你尝尝，也权当是这小子的赔礼了。”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在阿葚眼里，今日是我失礼在先，拖着公子演了一出滑稽戏罢了。”阿葚虽然急着想给阿娘炖鱼汤，却也不愿意就此无故地得了一顿饭的便宜——她的脾性像极了江若白——鱼汤可以再炖，人情却不好随意亏欠；阿葚再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地，霎时烧红了脸，窘迫万分，便匆忙道，“多谢夫人了，我这便回去了。”转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有趣，有趣。”陆夫人脸上的笑意并未因着被阿葚拂了面子而消失，倒是回味着这桩奇事。而一直呆愣在一旁的陆子闻则趁着娘亲呆笑着得空儿，跑开了去。

　　阿葚刚跑到巷口儿，眼前便突然冒出了一篇青色，来不及收住脚步，只得一头撞上了去。
　　“啊！”
　　阿葚闻声一惊，刚想张口，抬头看，却是怔住了。眼前的竟是刚才那书生气的公子，只见他微喘着气，目光炯炯，一手端着胸口，怕是被撞疼了，一手竟还拎着鱼。
　　陆子闻用空着的手从袖口掏出个小玉佩，塞到阿葚手中，“我娘说得不错，今日之事，是小生无礼在先，请姑娘见谅，但与姑娘抢鱼并不是小生的本意，只是因为父亲命我买鱼回家炖给我娘；我娘也是真心实意留你，但是小生以为江姑娘不想留饭便不用勉强，不过礼总该是要赔的；姑娘若是不嫌弃，便请收下这玉佩。”
　　阿葚被这一出闹的有些楞，呆呆道，“这玉佩——”
　　“小生陆子闻，这厢有礼了。”说罢，陆子闻依旧提溜着鱼，朝着江念葚作了个揖；罢了便潇洒地回身，留着阿葚一人攒着玉佩呆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小短片，一天一更，一周左右完结~
陆小哥的大名终于出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