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3、章三

　　斯特里亚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是纯粹的黑暗。随后他立即察觉手脚被镣铐一类的东西锁住。他挣扎了一下估算长度，他的手触到了冰凉的金属栏杆。当他盘算该如何挣脱，并即将付诸行动时，黑暗中传来了轻柔得近乎叹息的声音。
　　“别这样。你想要解开的话我来就行了。”
　　斯特里亚停下了动作，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声音显得很近，仿佛就在他旁边，一直等待他。有人正靠近他，非常接近。那个人的衣料细细簌簌地挨过他的身体，他闻到淡淡的花香，一种非常自然的、像是走过原野时的香气。那个人的手指拂过他的手腕和脚，温暖干燥，动作很轻柔。
　　斯特里亚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在床上坐起来。那个人做完这一切又退回一旁。
　　“你为什么这么做。”斯特里亚开口说。
　　“出于某些现在不能说的原因。”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先去吃早餐吧，你一定饿了。”那个人避而不答。斯特里亚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他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挣脱开。那只手被引领着触摸到旁边光滑的表面，以及表面上凸起的按钮。“这是灯的开关。”
　　话音刚落，斯特里亚就按了下去，然而四周仍然是无尽黑暗。
　　“我离开房间后会开启。”那个声音继续说，领着他的手继续触碰另一个按钮。“这个，如果你在这里时不希望我来打扰你，可以按下这个；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过来，按这个；如果你需要我过来，按这个。”
　　斯特里亚任他握着手摆布，沉默地看着他。
　　讲解完毕，那个人也并没有走开，或者放下手，只是虚虚地握着。最后还是斯特里亚自己缩了回来。
　　“你很古怪。”斯特里亚说。
　　“也许吧。”
　　黑暗里有轻微的声音，那个人起身离去，关上了门。
　　斯特里亚按了下开关，感到光线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才睁开。
　　房间是苍白和暗蓝的基调，点缀着少许纯银，显出一种简洁冰凉的美感。长长的珍珠色窗帘几乎垂到地上。斯特里亚走过去一把拉开。
　　窗外是纯净广袤的海面。蓝得无比透彻幽深，是诗歌中的酒蓝大海。阳光照耀着，无数细碎夺目的金色闪烁，近乎奢华的美。
　　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是从沃特豪斯或者布格罗的古典油画中走出来般的美女。
　　看见他出来，那个女人向他微笑，不是那种职业性的，而是真实温柔得像花朵绽放的笑。
　　“先生要去吃早餐吗，请随我来。”

　　早餐十分简单。一壶牛奶，一碗麦片粥，一小碟辅佐的黑莓酱和奶油。
　　斯特里亚拿起小勺，并没有立刻开始享用早餐，而是对面前的摆设打量了一番。餐桌上铺着雪白挺括的桌布，牛奶盛在银柄水晶身的壶中，一个配套小杯，盛粥的碗和勺子、以及果酱和奶油的小碟则是细巧纤薄的骨瓷，发着莹润柔和的光，边缘描着一圈银线。在这自成一体的餐具小世界不远处放着一个水晶瓶，插着一大束绚烂的各色虞美人，使设色简洁过于冰冷的餐桌点缀上一种色彩缤纷的生机感。

　　斯特里亚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过牛奶壶倒了些在杯子里。牛奶上方浮了一层厚厚的奶油，醇厚的香气四溢。这是非常非常新鲜的牛奶。
　　他挖了勺黑莓酱和奶油到粥里，搅拌，然后吃了第一口。

　　“天哪，我可怜的小主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呢！”
　　杰斯特觉得自己脑袋快被轰炸晕了。到现在他还没见过斯特里亚本人，但是他已经真心认同心理医生对斯特里亚的评价。这个人很古怪，不仅仅是他本身，更关键的是他对他身边人的影响。
　　“在某些方面来而言，他很特殊，他对有某些特质的人有某种不知名而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你见过那些照顾他的人你就能明白这一点。他们都带有某种偏执的疯狂倾向。他像磁铁一样吸引他们，好像他是一个偶像。”心理医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是我没法说清他们对他这种奇怪的狂热的原因。即使人们选举和拥护希特勒这样的怪物，我们都能条缕分析。但是从他自身而言，我并没有寻找到这种可以具现化和解释的特质。这种魅力的来源。他的性格和行事，从表面上看，只能说正常甚或普通。那些人，他们的性格和经历都有某种缺陷，不完善的阴影。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单单在他身上找到某种……”老人又停顿了一下，比上次更长久。“救赎。”

　　杰斯特看着面前这个哭得悲恸欲绝穿着女仆装的中年大妈管家，还有站在不远处同样处在低气压中的一群，深深怀疑斯特里亚家人和佣人的灵魂被调换了。
　　“电话估计还要过一会儿才打过来，能带我看下斯特里亚的房间吗？”
　　管家一边拿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点头。

　　进入斯特里亚的房间，杰斯特的第一感觉是简洁。对于一个富豪世家、甚至是普通人来说过分的简洁，各处都没有多余的装饰，那种温馨或者精致的点缀。杰斯特又更仔细地留心了一下，更惊讶地发现房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显示主人个性或爱好的东西。这使房间缺乏一种正常的生气感。
　　“斯特里亚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杰斯特开口说。
　　“没有，他对某些事物偶尔会有兴趣，但不会持久，并且过后就会完全抛却。他经营家族留给他的一小份事业，但只是视作例行的工作。”身为斯特里亚秘书的年轻女人说。她的脸庞非常沉静，内在的悲伤破坏了那种掌控大局的自信感。
　　杰斯特已经踱步到窗边，外面春光明媚。他伸手摸了摸窗帘，发现朝外的那一层镀了一层淡银的防紫外线膜。而这意味着……
　　“他在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任何光线。”看到杰斯特研究窗帘，秘书解释。“他习惯纯粹完全的黑暗，那样他会放松下来。”
　　确实有点怪癖。杰斯特在内心嘀咕，转过身，看到略显凌乱的床铺，还有迎光一看就有一层细细的灰的桌角，又想起一件事。
　　“他的房间大概多久打扫一次？”
　　“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打扫和洗涤衣物都是他自己做的。”
　　杰斯特环顾着四周，听着她们的解释，仿佛能清晰勾勒出斯特里亚的轮廓。
　　这个人拒绝他者进入自己的领域，大概是那种所谓的仓鼠球人格。而比他们更甚的事，他拒绝的不仅是他人，而是整个世界。
　　想到这，杰斯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心理医生没有跟我谈过这些。”
　　他谈及的仅仅是某一面。

　　“斯特里亚先生不喜欢那种……咨询和治疗。他尤其不喜欢他人想要接近他。我们也很难明白他在想什么。至于心理医生，”她不明所以地微笑一下。“我觉得他对斯特里亚先生的了解还没我们多。”
　　那你们为什么还这么狂热地……爱他，你们甚至都不了解他。杰斯特默默地在心底想。但他只是礼貌地走出门，对他们说。
　　“时间快到了，我们下去吧。”

　　斯特里亚走遍了整栋房子，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和清秀的男孩做着仆从的工作，他们都对他非常客气和谦卑，说愿意随时供他差遣。
　　但是这里没有另一个主人的痕迹。
　　房子精致而小巧，卧室只有他睡的那一间。一切的迹象仿佛在表明他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他推开大门，阳光和海风扑面而来，他看到了如崭新天地刚刚被造好般洁净幽蓝的天空，无尽绵延、郁郁葱葱的绿色山脉，不远处被高大的树木挡住视线的海滩。
　　他扭过头，对一直跟在旁边的女孩说。
　　“有车吗？我要去山顶。”

　　杰斯特和他的同事们围坐在沙发边，斯特里亚家的仆人们则站在一边。
　　杰斯特又感到了头一阵一阵的痛，劫匪的怒吼声、以及随后管家夺过电话撕心裂肺的应答还回荡在他脑海里，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最起码，暂时可以结束。
　　于是他耐下快要抓狂的心，对着那群人说。
　　“现在我们会开始解析电话的定位，还有还原通过变声器传达的原音，总之，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们。请你们耐心等待。”
　　管家大妈点了点头，杰斯特看见她有想要找个人扶着肩膀哭的征兆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加快了收拾东西的脚步想要立刻走人免得还要安慰这群疯子。
　　电话又响了。
　　杰斯特的第一反应不是条件反射的警觉，而是一种‘又来了’的疲累感。
　　他近乎忧郁地示意大妈接起了电话。
　　“艾萨克先生？”
　　“嗯，好的，我明白了。”
　　“是的。好。”

　　杰斯特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蓝格尼尔家族终于打电话致以关心，表示刚才在开会耽误了，他们同意支付的赎金已经筹备好了。
　　“但这并不是出于对斯特里亚的爱，而是一种例行的责任。他们并没有使他缺乏，除了爱。更准确地说是其实这是他们对于斯特里亚的母亲的爱，因为她在临终时唯一记挂的一件事，就是要他们照顾好他。他们应该说是做到了，但是违背了她真正的心愿。”
　　回忆到此，杰斯特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到现在，他对心理医生对斯特里亚了如指掌的那种看法已经消失了。但心理医生是怎么知道这么久远的细节，同时却对斯特里亚日常的生活奇怪地无知？

　　斯特里亚已经登上了山顶的最高点。
　　空气透明度极好，即使望向地平线也没有什么烟气模糊的感觉。一切都非常崭新明亮。他看到自己身处一个非常大的岛屿东端，岛屿呈现狭长的形状，中腰的部分向里细了下来。
　　斯特里亚沉默不语。
　　看到斯特里亚脸色不好，随行的女孩有些担忧，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用最温柔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开口。
　　“先生要去哪里吗？这个岛很大，您可以随心所欲到处逛逛。”
　　“不。”斯特里亚说。“回去吧。”
　　望着斯特里亚走向车的背影，女孩脸上的忧哀逐渐深了起来。
　　他对这一切都没有兴趣。当然一个人如果发现自己被囚禁，即使最美丽的岛屿也是黑暗的囚笼。但是他甚至没有探查地形想要逃走的兴趣。
　　没有能激起他欲望的。

　　午餐依旧非常简单。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暗金色的蜂蜜和厚厚的奶油佐餐，一瓶清甜芬芳的葡萄酒。
　　然后斯特里亚回了房间打算稍做小憩。当他走到床边的时候，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床铺已经被打理过了，显得整整齐齐。
　　他退出了房间，又从走廊尽头再走进来。
　　房间里有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花香，床铺那里稍许浓些，仿佛曾经有谁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斯特里亚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大步走向窗户，哧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房间陷入了完全的幽暗。
　　凭着记忆和直觉他走回床边，脱下外套躺倒，顺便按了请勿打扰的那个按钮。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只是想放松思绪发呆。但实际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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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伙伴们看简介和关键词就能懂这个大纲本来是多么多么黄暴愉快美味的花式肉，但为啥现在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下笔时自动变成纯洁正直的正剧OTZ……
另外恭喜弟弟终于到尼桑家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