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记》商周

8、画皮（4）

　　装修精致的卧室被细纱的窗帘遮盖了残存的阳光，本该被炫耀的华丽陷入阴沉的昏暗，晦暗不明的视野里，一个身影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的为一张人脸描眉化妆，画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怔忡片刻，突然愤怒的胡乱挥动眉笔，那张人脸被画的乱七八糟它才停下，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静，它拿过一条湿毛巾，把人脸擦干净，又开始重新化妆。它画的那么仔细认真专注，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它身后的门被打开了。直到它给人脸化好妆，正要对着梳妆镜戴上人脸的时候，它才从镜子里看到身后多了一排人。它慌忙把人脸戴上，由于戴的匆忙，缝隙没有贴合，露出血肉，更显得恐怖骇人。
　　吴慎嗫喏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前这人应该是孙秘书，但又看着十分像他的妻子常晴，他也混乱了，他甚至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人。
　　东方术解决了他的疑问，“吴先生，眼前这位才是你的妻子常晴，楼下的死者是你酒店最近招的孙秘书。”
　　“这不可能！”吴慎当即反驳，“那是我给常晴买的衣服，我认识。”
　　“衣服可以买一样的，但跟你同款的婚戒可做不了假。”
　　经东方白一提醒，吴慎这才看向那人的手，没错那是他们的婚戒，是定制款，独一无二，那手也的确是常晴的手，难道——吴慎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的事。
　　“还是我来说吧。”东方白翻转着不知从哪儿弄来像说书人用的折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孙秘书穿着你妻子的衣服，当然可能是买了一样的，但楼下那个死者的确是孙秘书没错，眼前这位是你的妻子常晴，也是这三场命案的凶手，这几个女人的死不是因为她们长得像仙狐姐姐，而是因为她们更像你的妻子常晴。你的妻子已经堕入魔道，我们不知道她堕入魔道的原因，但是知道堕入魔道的结果，就是她害死了三个人，还残忍的剥去了她们的脸。”
　　吴慎难以置信得看向常晴，“这是真的吗？”
　　常晴出乎意料的冷静，“是，他说的没错，人是我杀的，她们的脸也是我割下来的，因为——”她直视着吴慎，慢慢的揭下那张扭曲的人脸，露出血肉模糊的五官，“因为我的脸全毁了。”
　　“这——”吴慎惊得后退一步，难道他上次在城郊小别墅里见到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妻子常晴？
　　常晴站起来逼近几步，“不敢看是吗？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喜新厌旧，看不得我年老色衰，为了挽回你的心，我只好去整容，但没想到你还是在外面包养了这个狐狸精。”她愤恨的目光射向姬风情。
　　……姬风情表示很无辜，明明是从吴慎身上感觉到微弱的魔界气息，她才开始接触吴慎的，这样算起来应该是常晴堕入魔道之后的事，所以——这黑锅，她背的很冤。
　　“我找了私家侦探，偷偷的拍了她的照片，我明白你喜欢像她那样年轻貌美的，好，那我就照着她的样子整容，整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整张脸都毁了，幸好有个高人教了我换脸这个办法，没想到你竟然对这个狐狸精喜欢到凡是像她的女人都另眼相看，身边好几个女人都跟这个狐狸精有几分相似，这倒是给我提供了机会。”
　　“其实你理解错了。”东方白忍不住打断她，“吴真心，啊，不是，吴慎之所以会包养仙狐姐姐而不是包养别人，是因为仙狐姐姐跟你有几分相像啊，死的那几个女人之所以被吴慎另眼相看，也是因为她们长得像你。”
　　“这不可能。”常晴断然否定。“从半年前开始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天天住在狐狸精那里，留下我一个守着这个叫做家的空房子。”
　　一直沉默的东方术终于开口道：“那是因为在那之前你已经开始怀疑他嫌弃你年老色衰，开始去整容。”看常晴默认，他继续说：“夫妻在一起时间久了，认人的是心，不是眼，因为你的心入了魔障，你的脸不再是你原来的脸，所以他的心不认你，他的眼也很少再看你，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无意识的去接近那些像曾经的你的女人。”他看一眼同样茫然的吴慎，“其实吴先生并不像外表那样花心，他选的这个房子地址，他手机的屏保照片，以及他跟仙狐前辈虽然住在一起半年多，却从未有越轨之举。”
　　耶？东方白举手提问，”哥，你怎么知道？”
　　东方术眼神示意姬风情的方向，“仙狐前辈自己说的。”
　　东方白抓狂，“什么时候说的？”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这么重要的事，仙狐前辈怎么没告诉他。
　　姬风情上前安抚他，“我刚刚才用密语告诉他。”
　　“不管怎样，仙狐姐姐没吃亏就好。”
　　“那是自然，我堂堂仙狐岂能委身于他。”
　　吴慎：……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原本的认知被摧的粉碎，常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吴慎，她难以接受着残酷的真相。
　　一直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心意的吴慎慢慢地走上前，直视着常晴血肉模糊但双眼依旧未变的脸，“是我不好，一直忽略了你的心情，没有及时将我的心意传达给你，害你误入歧途。常晴，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眼泪盈满原本包含恨意的双眼，常晴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这半年她究竟做了什么，毁了自己的脸，害了三条人命，一次次让自己更漂亮，但却把原本靠近自己的心推得越来越远。
　　吴慎轻轻的抱住她，任她哭个痛快。
　　其他人也不忍心在此时打扰她，虽然她身上背负着三场命案，但也是个入了魔障的可怜人。
　　他们不打扰，不代表别人不会打扰。
　　“找到了。”窗帘上显出两个人影，一个一身白西装，面容清秀俊美，一个一身黑西装，面容冷峻高傲。
　　这种登场方式，这个登场时机，这种黑白标配……东方白扯扯东方术的袖子，”哥，这俩哥们该不会是——”
　　“黑白无常。”东方术确定他的猜想，附加答案：还是原版的。
　　东方白很震惊，然后——掏出手机，拍照。
　　黑无常斜睨他一眼，手中出现一本奏折一样的文件，冷冽的声音如刺骨寒风，“常晴，女，39岁，堕入魔道，杀人夺魄，现折去60年阳寿，即刻发配地府受审。”亮出勾魂链，准备拘魂。
　　吴慎义无反顾得挡在常晴面前，见过猎妖师，见过狐妖，还……见过没有脸的常晴，再见到黑白无常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我用我的寿命偿还可以吗？”
　　“不可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常晴。
　　吴慎深情款款的看着她的眼睛，“是我害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这罪责我来承担，如果要用命来偿还，那就用我的命。”
　　常晴很感动，但是也很黯然，“我的脸已经毁成这样了，与其让我活着，还不如让我死。”
　　吴慎抚摸着她的秀发，“很早之前我就立好了医嘱，如果我死了，财产都由你继承，另外我的保险受益人也是你，你去找最好的医院治好脸，好好的活下去。
　　”吴慎——”常晴已是泣不成声。
　　黑无常不耐烦的打断他们的情意绵绵，“你们以为地府是什么地方，该是谁的债就由谁来偿。”
　　“他是在批判父债子偿这个词吗？”东方白虽然说得很小声，但还是招来黑无常两道凌厉的眼刀。
　　东方术赶紧把他藏到身后，心中发誓，回去就弄死！
　　姬风情悠悠然开口，“我怎么记得地府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当年阎王为什么受罚，你们最清楚。”
　　黑白无常默契的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愕，当年崔判官历劫，阎王替他挡了劫，为此受五雷轰顶之罚，但这事只有地府全体同仁和天界极少数还没老糊涂的神仙才知道。
　　白无常走上前拱手一拜，“敢问是何方高人？”
　　从上楼开始就隐藏了自己身份的姬风情肆无忌惮的变身，露尾巴，刻意外露的强大气场令在场的都从内心忍不住屈服。
　　黑白无常震惊过后，齐齐行礼，“地府无常见过仙狐前辈。”
　　是谁说看人先看脸的？是谁说女人最重要的是脸的？明明都只认尾巴不认脸！姬风情默默腹诽完毕，傲然开口：“吴慎的阳寿还剩多少？”
　　“60年。”
　　也就是说如果常晴没有堕入魔道杀人害命，他们俩个本来应该能白头偕老的，真是造化弄人。
　　姬风情看一眼紧紧相拥的吴慎和常晴，继续威压黑白无常，“那就吴慎和常晴各拿30年阳寿偿命如何？”
　　黑无常正要反对，白无常率先开口，“仙狐前辈，不是我们地府不通情理，常晴不止身负命案，还堕入魔道，毁人魂魄，扰乱轮回，即使偿了命，也要带回去受地狱之刑。”
　　吴慎紧张的握紧常晴的手，毫不犹豫道：“把我60年的阳寿都拿去，我陪她一起下地府，求求你们不要让常晴受刑。”
　　黑白无常漠然的看着他，沉默已经代表了他们的回答。
　　姬风情微微皱眉，有些恼怒，地府的人还真是千年不变的耿直性子，那个面瘫阎王是这样，手底下的无常也是这样，思虑片刻，她勾起唇角，怎么忘了再耿直的人也有弱点，而阎王最大的弱点就是——
　　“告诉阎王，常晴是受魔蛊惑误入魔道，而她丈夫愿用阳寿抵罚，理当成全，免去刑罚，让他们夫妇速入轮回道。”见黑无常张口要反对，姬风情反手甩出一物。
　　黑无常扬起勾魂链一卷一勾将那物卷到眼前，看清之后浑身一震，“勾魂笔！”
　　白无常接过去细细查看，的确是崔判官的勾魂笔。
　　“现在可以免去常晴的刑罚了吗？”
　　白无常拱手而问，“不知前辈是从何处得来此笔？”
　　姬风情不悦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终于妥协，“吾等回地府之后回立即禀明阎王大人，让其夫妇二人速入轮回道。”
　　姬风情这才满意道：“这是我在常羊山找到的。”
　　常羊山？那不是封印刑天的地方？黑白无常一时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崔判官的勾魂笔会出现在常羊山，决定还是等回去之后禀报阎王，让他费脑子去吧，他们当下的任务就是勾魂。
　　“等下！”姬风情闪身拦在常晴面前，“我还有一件事未完，请二位无常稍等。”
　　不想等也得等，黑白无常综合比较了一下他们两个联手的实力和姬风情的年龄，乖乖站到一边等着。
　　姬风情走到常晴面前，抬手划过她的脸庞，恢复了她原来的容貌，当然不是义务劳动，她可没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你手中可有魔界之物？”
　　常晴沉思片刻，摘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墨色玉珏，“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当时那位“高人”给她的。
　　姬风情接过项链，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常晴摇摇头，“他每次来都是在一片阴影里，我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姬风情垂下长长的睫毛，遮去眼中的一切情绪，“这玉珏是魔界之物，能吸人魂魄，于地府无益，就留在我这里，两位无常可有意见。”
　　白无常笑眯眯的回道：“可以，只要把里面的魂魄放出来让吾等带回地府即可。”
　　一个已经被销蚀了一半的魂魄被从墨色玉珏里释放出来，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意识还停留在死亡之前，嘴里一直不停得求饶，“不要杀我，那衣服是我偷着用吴总的卡刷的，是故意骗你的，我再也不敢妄想取代你了，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桩迷案告破……
　　折腾了半夜，黑白无常终于勾着魂魄回了地府。
　　东方术受吴慎所托，将遗产平分给三位受害人的家属，以弥补常晴犯下的过错。
　　姬风情则当夜就消失了。

　　东方白趴在自家窗户上发呆，“哥，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按常理来说，容易误入魔道的都是妖鬼精怪，怎么人也那么容易入魔？”
　　东方术正在把最近发生的事记入《猎妖记》，闻言头也不抬的回答他：“眼为色所迷，耳为言所蛊，口为利所封，心为魔所惑，七情六欲，关关难过。这世上最坚硬的是人心，最脆弱的也是人心。”
　　东方白似懂非懂，许久之后才接上话，“我是不是需要每天拍拍我的心脏，说一句alliswill？”
　　“你也可以翻译成中文说，我怕你的小心脏听不懂外语。”
　　被鄙视的东方白一时没想好怎么吐槽，又趴回窗台上看风景，瞧见院子的桃树上落了一对非常漂亮的鸟，急忙喊来东方术，“哥，快看，这两只鸟比小明还好看。”
　　东方术毫不留情的一脚踹过去，看看窗外受惊飞走的两只小鸟，嘴角含笑。
　　“那是比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