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酒君可尝》晏色

3、第三章

　　那是一叶很朴实无华的小舟，全舟都是黑色的，如果不是有一个雪白的灯笼在舟上挂着，这舟几乎要融入到夜色里去。
　　沉轻舟站起身静静地看过去，正好跟一双冷似冰寒若雪的眼睛对上，优美的琴声也在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戛然而止，那个人也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他穿得很薄，一袭雪白的长衫在幽幽的烛火下泛着阴惨惨的光，但他的脸却很模糊，只能看出浅淡的轮廓，但仅仅是浅淡的轮廓也足够在场的三人把他认出来了。

　　“叶神医可曾带了酒？”
　　清清冽冽的男声在夜色里响起，沉轻舟拢了拢自己的斗篷，笑着问道。
　　那个人影动了动，弯下身子从船板上拿起了什么，借着船板的力，就拿着两壶酒来到了他们的画舫上。

　　沉轻舟看着逼仄的座位，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道：“夜深风大，不如我们入内再谈，诸位意下如何？”
　　其余三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那边弗琴已经把画舫里的烛火尽皆点亮了，一进去满室的梅花香，清寒而幽香。
　　这时候自然是没有仍旧开着的梅花了，但明月宫里却有制香的高手，采了新鲜的血红梅花经过秘法贮存起来，以后拿出来虽然梅花枯萎了，但香气却是没有一丝一毫溜走改变的。
　　燕子飞抽了抽鼻子，道：“还是你这香好，捞月阁里的香气闻得我想打喷嚏。”
　　捞月阁是江南有名的风月去处，他拿它跟沉轻舟的地方做对比，不止弗琴露出了怒色，就连楚暮也尴尬得厉害。唯独沉轻舟跟那个穿着白衣的神医无动于衷，仿佛两个人不在这里，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似的。但事实是，这里是沉轻舟的地界儿，他不能不开口。

　　他已经脱了厚重的斗篷，此刻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上，脸上是非常惬意非常轻松的笑意，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把燕子飞并不恰当的比喻放在心上的，或者说，这世界上能令他放在心上的并不多。
　　“沉轻舟，你要去讨伐魔教？”这时候，穿着白衫的男人开口了，他的脸庞在明亮的烛火下终于清晰起来，是一张很普通很平淡的脸，但这张脸却带着病态的苍白，看着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实际上，神医叶之泠并没有病，自然也没有大病初愈的说法，他脸上的苍白之态从他从医开始，已经跟了他整整十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连他同样医术高超的师弟铁葫芦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却因此得了个“玉面神医”的名头。
　　沉轻舟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也似乎是没有，但他确实是愣了一下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正是，在下听说楚老前辈也亲自去邀请了叶神医？”
　　叶之泠这时候才把目光转向说话的沉轻舟，他似乎完全不受对方美丽面容的影响，一双乌黑的眼睛依旧是冷冷的，事实上，他的语气也是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
　　“是的，我本来是不打算去的。”
　　这意思是他已然准备改变主意了。

　　沉轻舟依旧看着他，潋滟的眸光深处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淡道：“神医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叶之泠这时候才露出了模糊的一点笑意，道：“明天，沉公子呢？”
　　沉轻舟垂着眼帘给他们三个人倒酒，叶之泠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刚好给楚暮倒好酒，一抬头，正好对上楚暮紧张到有些僵硬的脸。
　　“我啊，我当然也是明天了。”
　　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沉轻舟微微一笑，一仰头将一杯酒一下子全都吞了下去。

　　三月份，天气正处于非常燥热的时候，一路走过去，尽是草长莺飞的春意盎然，沉轻舟本就长了一张非常美丽的脸，更何况，他还着红衣、骑骏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谁不喜欢，谁不愿意多看几眼？
　　等他赶上燕子飞、楚暮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一溜儿马车，这些活泼的姑娘们借着马车遮住了自己的容貌与羞涩，竟一路跟着他来了。

　　燕子飞正骑着他的毛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着酒，看到他身后一溜儿的马车也忍不住露出了促狭的笑容，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前辈这词可不对，晚辈一人如何娶得了这么多姑娘？”沉轻舟今日又与昨日完全不同，整个人都充满了春天的活力与轻松。说这话时，他朝楚暮笑了笑，“楚少侠昨夜睡得可好？”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两颗价值连城的黑珍珠，楚暮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而他们的周围是碧绿的草叶，吹到他脸上的是温暖轻柔的春风，他止不住地有些醉了。等他回过神，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沉轻舟已经扭身往那些马车的方向去了，他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他心里生出些不舒服，但他并没有深究，因为这个空当儿，燕子飞已然喝完了一壶酒，朝他看过来，只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笑一笑又把头转向了沉轻舟，他看不懂这笑是什么意思，也不打算去弄懂，怪人的想法也许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沉轻舟再回来时，那些马车已经一辆一辆地离开了，这些姑娘们人虽然走了，却留下了自己的芳心，他们把自己的一颗芳心都寄托在沉轻舟身上了，但沉轻舟并不能看到她们的芳心暗许，他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想到这一点，楚暮不进有些同情起那些姑娘们来，但同时，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喜悦来。
　　沉轻舟并不能看到他自己都尚且发觉的小情绪，他只是转过了头，从马身上又拿出了一壶酒递给燕子飞，微笑道：“算是还前辈的那只麻花鸡。”
　　燕子飞接过来，并不喝，只是朝他身后看过去，很奇怪地笑了一声，道：“人来齐了，这可真巧。”
　　“也许这就是缘分？”沉轻舟也转过头，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孤身一人的叶之泠，看样子，他并没有让铁葫芦跟他一起来。

　　叶之泠并没有骑马，他坐着马车来的，但当他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就把马从马车上解了下来，把马牵在了手里，为他赶马车的灰衣伙计立刻苦了脸，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
　　可惜，叶之泠并没有看他，他把目光放在了沉轻舟身上，他似乎特别针对沉轻舟。
　　“真巧。”
　　他这么说，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眼里有很明显的愉悦，他似乎对于自己堵到沉轻舟说不出的满意。
　　沉轻舟却并没有同样的情绪，所以他只是跟着笑了一下，回了句，“是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对付，燕子飞和楚暮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他们的眼力也都不差，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他们无话可说。
　　四个人到底还是同行了。

　　“燕前辈可知道十二铁令？”他们慢慢远离了人烟，走进了尘土飞扬的大道，阳光炽热，沉轻舟已经有了微微的晕眩感，他必须找点什么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显然聊天就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方法。
　　燕子飞并不喝酒，他只是骑着自己的毛驴一晃一晃地跟在他们身边，神情困顿且不耐烦。
　　“十二铁令？没听说过。”似乎这燥热的天气把他的脾气也弄得急躁了，燕子飞回答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他的心情似乎也被太阳晒焦了，变得十分不稳定。

　　沉轻舟并不恼火，他朝楚暮看了一眼，“楚少侠呢？”
　　“十二铁令是武林盟主柳涛为了剿魔大会特意准备的，分别由武林十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掌控，用来调遣武林人士，为共同剿灭魔教所设。”楚暮皱了皱眉，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最后，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沉公子叫我楚暮就好，少侠在下愧不敢当。”
　　“少侠谦虚了。”沉轻舟果然没那么疲倦了，他笑了笑，继续问，“不知如今这十二铁令都在谁的手里？”
　　楚暮正想回答，却听到身后有马蹄飞奔之声，不仅如此，还有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兄且留步！”
　　竟是铁葫芦的声音，本来一脸漠然的叶之泠也忍不住怔住了，他分明已经把铁葫芦打发回岛了，平时他是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的，如今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突然听到对方的呼声实在不能不让他惊讶。
　　思绪闪现间，铁葫芦骑着大马已然追了上来。他看看叶之泠，又看看沉轻舟，显然一时之间并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为何会站在一起。
　　没有人比铁葫芦更加清楚沉轻舟跟叶之泠不和的原因，但他没有说出来，这种事也不值得说出来。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应付，叶之泠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他。
　　他必须给师兄一个他没听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