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56、五十五

　　宁王府后花园便是闻名的庐陵花园。
　　水月烟华阁是其中的园中之园。庐陵花园以迷踪阵势闻名，平常少有府中家人出入，所以说用一个静字来形容水月烟华阁真是再恰当不过。
　　不只是静，还很荒僻。

　　盛大的悬弓山秋狝告一段落，圣上曾用过的落月弓没有赏赐给太子，却赏给了一位年轻的将军——青州将军吴敬宇。看似在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永德帝并未忘记初时起兵之地，也没有忘了一班武将。
　　但有没有别的用意呢？或许皇上心底已有了兴兵的念头。可盛世之中，谁才是圣上心头最大的隐患？是北边东洛部族，还是江南氏族势力？但现在明明东洛通好，氏族臣服……朝廷中但凡能想到这一层，有所预感的人都知道，想归想，却说不得，做呢，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今上是出了名的莫测高深，心思难猜。
　　其实，朝廷官员们大都将注意放在小小的贡玉案上。
　　秋狝后圣上亲命了一位王爷一位皇子两个钦差，彻查贡玉案，以期消除内府贪弊。贡玉案是很小，可就因为它小所以牵扯的人就多，谁会想到有一天皇上会如此重视过问呢？但皇上真的过问了，再小的把柄，也不能被抓住啊。所以朝廷官员莫不闻风而动。
　　一直赋闲在府中的佑霆突然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挽宁在水月烟华静养两月余，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但谁都没有来过。谁也想不到，这里的静正符合了她的性情，也正好能给她一段不太长的时间用来思考。又何况水月烟华小小的院落，集亭台山水于一处，竟分外清秀宜人。
　　闲来无事，挽宁就坐在书房案边写字。
　　秋风已经极凉了，可外边阳光正好，她身后的帘子被轻轻挑开，带进屋中一阵秋叶的清香味道。
　　挽宁深吸着，没有停笔。这座院子里除了水月烟华派来一个木讷的小丫头角儿外，再无旁人。
　　她头也未抬，便问“角儿，小月儿吃饱了么？”
　　可她等了许久，并不见角儿平日里略带兴奋的回答。
　　心中一震，蓦然转身，呼道“王爷！”
　　“住得还好？”
　　佑霆一身白色便装，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笑看过去。映着窗外的秋景，她就像是一幅画，一幅再安静柔美不过的图画。自看到挽宁的瞬间他便知道，先前的两个月白白浪费了。
　　不但没有忘掉，反而更添悸动。
　　挽宁见他走过来，也不再愣神，抿嘴笑着，故意赌气说“王爷未免太霸道了！我想彤儿姐，想李顺儿，也想别院里的人，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告别。”
　　“是么？”佑霆语调一挑。
　　“是……”
　　挽宁噘嘴抱怨，抬头间却猛地一下对上佑霆的眼睛，他眸色幽深，一下子，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吸了进去的，忽然消失。
　　“还有呢……”
　　佑霆的步子越来越快，来到面前，忽然弯腰，双臂一拖，将她打横抱起，仿佛只有将她抱在怀里，跳动的心才会安定一点。
　　“你做什么？”挽宁睁大眼睛，语调忽地一变，面色郑重拒绝。
　　佑霆的心沉下去，却仍笑道“我做什么？不过看看你的伤”他将挽宁轻轻放在一旁榻上，动手卷起她的裤管“你不要和我分这些了，行吗？”
　　挽宁低下头，坚决的气势又弱下来，脸上多了一分难以明了的忧伤，再没有说话。
　　“已经好的差不多……”佑霆检查过伤势，也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她看。
　　“你干吗盯着我？”挽宁微微笑了笑，问道。
　　佑霆沉吟片刻，抬手扶住挽宁的双肩，将她拉近。
　　“我想把你藏起来，不只两个月这么短”他幽深的某只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深的溺人，顺势揽住那娇弱的身子，靠近，在她耳畔柔声问“跟了我，不好吗？”
　　挽宁的心凝滞不动。
　　这样亲密无间的询问，被他轻轻问出口，竟然与想象中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充满了……诱惑。
　　佑霆轻轻拥着她，手指绕起一缕柔软的长发，依旧低声柔情地缓缓说道“你知道这两个月来，我空闲时所想的人是谁么？就是你。想着你的样子，能出神好久……我本不愿搅进来，却不由自主。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挽宁抱住膝盖，缩成一团，缓缓摇了摇头。
　　佑霆修眉紧锁，神情变得复杂。
　　“……有心上人了？”
　　又是摇头。
　　他抬起挽宁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问“这些天想我了吗？”
　　“我……”挽宁眼神有一瞬的慌乱“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呀，真是个小丫头。”他遂笑起来，放开手。
　　她到底是不愿意，还是不明白呢？
　　想着叹了口气，刚刚心头的悸动转而变成不愿打破的小心翼翼，他索性紧挨她躺下，闭上了眼睛。
　　“嗳——”挽宁推推他，却不见动静，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你，你的伤都好了吧？”
　　“嗯，好了”佑霆不觉嘴角上翘，抓起她的手放在右肩伤口处，然后竟然不再放开，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这里真静啊，我有些累了，陪我呆一会儿。”
　　挽宁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无声地点点头，轻轻将榻上薄被展开盖在他身上。
　　原来佑霆刚刚说完话，便睡着了。
　　她蜷坐在软榻里边，静静地望着他，手臂酸了，也不忍心抽出来。
　　水月烟华本就很静，秋日的午后就更加寂静，只偶尔可以听到叶子飘落的细微声响。

　　她心中把成仙当作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到底为什么要成仙呢？
　　世间万物，只有人最难修成仙身，红尘万丈，实在难以走出。所以，那些在深山大泽中的灵物，更容易修仙。千年修行，一朝得道，俯仰万物。可千年万年的修行，竟然也往往轻易地毁在最后的人间试炼上，就如萧狐。
　　渡仙人也说，要渡得成仙，难。
　　挽宁想不通，漫长的清苦修行，真的抵不过尘世诱惑么？
　　可尘世确有诱惑，如果她现在离开，会思念么？会伤心么？挽宁另一手按住胸口，平复着。

　　“你可知道，我能到这来，用了多久的时间么？”她忽蹙起眉，分开他紧握的手指，抽回了自己早已经酸麻的手臂。

　　从石头修炼成石灵用了五百年，从石灵化身成人用了十七年，除了后来的师傅，这所有的时间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啊。
　　五百年，那可是非常漫长的时光，而我呢只能以动不动的修炼，那时我，只想要自由。
　　对，自由。

　　“很长很长时间，又难以忍受，现在终于离自由自在就只有一步了……”

　　一步之遥，怎么能放弃？
　　但是我，不会忘了你的。

　　挽宁走出书房，屋外灯火通明，明烛高照，刺的人眼睛好半天才敢睁开。
　　之后，她就愣住了。
　　屋外边什么时候站了这么多人！怎么都没有一点儿声响。
　　吴管家、李顺儿、角儿、小玉、两个抬着食盒的妇人和三个跟在佑霆身后伺候的仆人……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王爷他”挽宁苦笑“睡着了。”
　　刚说完，众人又一付了然的表情。

　　吴瑞瞟了一眼挽宁，对众人挥手“不要打搅王爷，你们都先退下。”
　　妇人们放下食盒转身离开，小玉思量一下，也走了。
　　李顺儿朝挽宁做了个鬼脸，对角儿吐吐舌头，便跟着随从们一起离开。
　　挽宁朝照顾自己的小丫鬟招招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来。
　　角儿跑过来，有些怯怯的，小声说“姑娘，王爷来啦！”
　　挽宁温和地笑起来“没什么好怕的，王爷来了，你怎么也不端杯茶呢？”
　　“我……”角儿呐呐地，不知如何辩解。
　　“下回记得就好。吴管家还在，我们现在去泡壶茶来。”
　　角儿扶住挽宁慢慢朝厨房走去，忽听到身后吴瑞问道“苏姑娘去哪儿？”
　　挽宁答道“一会儿王爷醒来或许会饿，我去厨房做几样点心给他吃。”
　　“点心？”吴瑞面色暗沉，点了点头，但他审视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挽宁的背影。他看出王爷对眼前这个女人很用心，他更知道这个女人自今仍查不出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