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暴君捡到了人鱼》澜湖

27、宇文太师的世界（一）

　　独臂的男人站在城头，遥看着李密的义军，那一队长长的人马渐渐靠近，像一道不断延伸的裂口，撕裂了江都城外翠意正浓的山野、春夏交际时一片片绿得泛青的农田。这个场景，忽然让他想起了他不愿再向任何人提起的那件事。

　　当那道红色的流光彻底划过天空的时候，宇文成都就明白这一次天之痕的事他失败了。心沉入深渊，一阵剧烈地跳动后，竟是无比的平静，他已经受够了救世的重担压在肩上的沉坠感，他倾其所有还是失败了，这样的失败未尝不是解脱。

　　神州结界割裂之后，宁珂的力量不再被压制，粉衫的少女身遭浮出了一丝丝纯澈的魔气，那些暗绿的光绕在宇文成都周围，结成了一颗巨大的茧，宁珂握着那只断了手，轻笑:“这魔茧会侵蚀你原本的神力，不过不必担心，等你破茧而出的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同伴，在撒旦大人统治的新神州里，享受天国的至乐。”

　　“所以，之前我们并不是朋友？宁珂。”

　　少女看着绿茧处仅露出的那张脸，眼神里带着些捉摸不透的意味:“你还没明白吗？世上本没有宁珂，我的名字叫妮可，是撒旦大人手下的第一魔将。之前的我们，是敌人。”

　　“不过你很快也不需要明白那些了，这个茧五天后破开之时，你将忘记所有的事，只知道自己是魔。”宁珂伸手抚摸着男人的脸，因为法力流逝，他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变成了阴阳瞳:“从那时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这双奇异的眼睛里将只有我一个，永远。”

　　“鲛人是不会变心的。”那双眼睛看着通天塔外赤红的天，那火焰灼烧的颜色，他永远不会忘记，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

　　“你笑什么，你输给了我！输得彻彻底底！如果你还在想杨广？我可以告诉你，他已经死了。你让宇文化及将他藏入密道，这等凡人的动作，又怎么瞒得住我，我已派一只巨蛇前往那里，他一定已经葬身蛇腹。”

　　“我感觉得到，他死了。”男人从两个时辰前就觉得心脏有种火烧的疼，但他并没有多么伤感，只是沉沉地看着宁珂握着的自己的断臂，那只手臂发出夺目的光彩，凝成了一面圆镜，镜子里是一片废墟的流朱堂。

　　一个彷徨的影子踏过了那里，茫然地在焦土火炭中刨出了一面烧黑的镜子，抱在怀中，默默躺在了未熄灭的残梁间，身子渐渐地飘出青烟变得焦黑，和那片焦土化为一团。

　　“你看，他躲过了一条百年修为的蛇怪，很了不起了不是吗？即使世人死于天火和妖魔，他却是自己选的路。”宇文成都笑了笑，圆镜又从头开始播放着那一段，他痴迷地看着镜中的杨广，杨广踏在炭火上的每一步仿佛都化作了鼓点，击在他的心里，那些黑暗里迸裂出的火花像一朵朵红莲，他想象杨广和他在这片红莲中游动，他们的鱼尾亲昵地碰触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宁珂冷笑，一掌击落圆镜，镜子落在地上咣哴哴地打转儿，碎成了稀稀落落的冰片。

　　“我不会是你的，你不用魔茧缚我，我永生永世心中只有他，你用了这魔茧，我忘了他，便是破了鲛人永不背弃恋人的誓言，自当化作泡沫，这本就是无解的事。而这个茧里孵出的，是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东西，如果你乐意称之为我，你的确能得到他。”男人平静地看着宁珂:“我没有尽到我的职责，有负苍生，死是理所当然，彼世之中仍是我和他，他先去一步，我不会让他久等。”

　　“宇文拓！你好狠。”

　　“我只是照着心意顺其自然，妮可，你做的好，我可以见到他了。”男人的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宁珂的手按在魔茧上，碧绿的光淡了一些:“我只要不魔化你，让这茧单单困住你，你总还是我的，会有办法破除那个氐人族的诅咒。阿拓哥哥，你是我的。”

　　魔界降临已有三日，人间不知几州几郡的人丧生妖魔口中，即使是高处于通天塔之内，也能闻见一丝丝的血腥味。

　　宇文成都等待在魔茧之中，他觉得这并不是事情的结局，他曾预见过杨广的未来，是三尺白绫和一片浩渺的江雾，而不是死于天火，这种微茫的希冀让他支撑住残驱，意识慢慢陷入沉睡，又回到了一直纠缠他的那个梦境里。

　　承天台上十样神器，玉帝皱眉对天官说:……

　　越道轮光，穿越时空……一个念头忽然像一根蛛丝在阳光里折射出一道光彩，转眼就难寻踪迹。但只是这一瞬，就足以让昏沉的人惊醒。

　　是打斗声，在通天塔中！

　　“宇文大哥！”宇文成都抬起头，是那个白头发的小姑娘，女娲石转世。

　　“我们实在没有料到今日的局面，是小雪姑娘告诉了我们天之痕的事情，之前中了宁珂那丫头的诡计坏了太师大事，是张某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万死不足弥补，如今特来救太师离开此地。”虬髯的胡人满脸都是愧疚。

　　白发少女双手捧过金色古剑，茧中人看着她手上那柄金剑出神:“轩辕剑，还在。”

　　“那时失却阵已破，小雪趁乱从宁珂郡主手中夺了剑，御剑带我们去洛阳城外的山洞中避了几日。这次的事，祸由我起，我不该在那紧要关头坏了大事，还……还砍断了您的手，我们这次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和那帮魔物斗争到底。”姓陈的少年流出悔恨的眼泪。

　　宇文摇摇头:“你我一己之力，能除多少妖魔？死于浩劫里的千万生灵，为活着的人带来的创伤，这笔债又如何了结？你说祸由你起，这祸又岂是你一人一命能能够抵偿的？”

　　异色的眼睛缓缓闭上，口中默念剑诀，女娲石手中的轩辕剑陡然化作一道金光，划开了魔茧，茧中走出一个独臂的男人，衣衫被魔茧腐蚀得残破不堪，断了的袖口处露依稀可以见到断臂森白的骨头，那一块的血肉呈现出一种暗青的惨淡，像是被魔物吸干了气血。

　　宇文仿佛没有察觉自己的伤，也没有看到身前的两个满面羞愧的男人，接过轩辕剑，只对白发少女说：“唯有再布失却阵，这次我为主神器，用昆仑镜之力回到日食的那天，重新补上天之痕，只是鼎印琴如今已落入宁珂手中……一切只能从头来过。”

　　“我等已从镇守通天塔的妖魔手中夺回神器，张某只求将功折罪，愿助太师守阵，补完天之痕。”

　　“我也去。”陈姓少年擦擦眼泪。

　　“请。”宇文成都没有说什么此行凶险诸位三思的客套话，有去无回又如何，现下的世道，也没有回的必要，成也罢，不成无非丢了性命，反正性命在这个时空里总归是不值钱的。

　　因这一次只为穿梭过去，失却阵不必配合虚空阵连通天之痕，因此不必登上替代昊天塔的通天塔顶，轩辕剑出鞘，宇文成都就在囚室地砖上刻下阵图。

　　鼎印琴石四方神器就位之后，宇文成都走向阵心，对白发少女嘱咐:“我灵体已损，如今只能尽力而为，这一阵倒还好说，若要到补天之阵之时，或许会透支元神化作昆仑镜，到时还请女娲石你帮一个忙。”

　　“宇文大哥！你不会有事……只要是小雪能做的，定不负所托。”

　　宇文成都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笑道:“我也希望能无事，但若有万一，我曾用法力设下一子镜，到时候你拿着昆仑镜，自然能有感应，你帮我救下持子镜的那人，无论如何，保他性命。再以伏羲琴琴心附在轩辕剑至于主神器位上，轮转失却阵，此阵之后，天下人心里再无天之痕神魔一事，也无宇文太师，前面那件是私事我以宇文大哥身份求你帮忙，后一件是公事，不可不做。”

　　少女疑惑地皱起眉头，她不懂，为什么要让天下人忘了这些，也不明白，宇文拓让他救一人，可这失却阵之后，那人心中岂不是也忘了宇文拓？宇文拓和他口中的人是什么关系，宇文拓临别心心念念，想必是很重要的人了，可既然重要，为什么又要对方忘了自己，那个人是否愿意？少女现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但在天之痕一事了结后的几度春秋中，她有了切身的体会，不禁开始敬佩宇文拓此时的果决。

　　法阵中发出白光，阻断了阵中几人各自的思绪，而且他们一时半会也的确想不起别的什么东西了——阵中拿着金剑的人变了，白色的光芒被鱼尾上的鳞片反射出夺目的神彩，是人鱼，那是一条冷峻美丽的人鱼，失去了右手，但陈靖仇肯定，这就是他在月河看到的那条。他呆呆张口想说什么，人鱼忽然以剑撑地跪倒下来：“到了。”

　　陈靖仇一行人四下看去，还是那个幽暗的牢房，看不出什么分别，忽然小雪指着气窗外的天，一道红色尾巴的星星缓慢地移动在天边，太阳的光渐渐微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