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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幻镜阑珊醒不知 ...

  •   杨广进地道的时候模模糊糊只记得大概机关所在,第一扇门便开了许久,害怕出去时妖魔进入地道,关上门时又费了一番功夫,加上主道间又有许多岔路的石门是通向死路陷阱的,杨广只能一点一点想着进来时的路又细细看地上门上的痕迹。

      黑暗的密道里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这样走走停停通过第五道门,却是进了一条没门的死路,杨广苦笑了几声,瘫软在了地上,只觉得喉咙像有火在烧,肚子饿得反胃,他已经没力气再寻摸回去,而且他也完全弄不清哪一条是正确的路了。

      或许,他今日就要葬身在此,杨广靠在石门边,累极了,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一震嘶嘶的怪响弄醒的,伴随着一阵阵男人的惨叫,一旁的火把早在他睡着的时候熄灭了,那些声响模模糊糊像是从脚底钻出来,又像从头顶渗下,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只是渐渐近了越来越近,仿佛只隔了一堵墙了,杨广连呼吸都摒住了一半,除了怪响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他听出来了,那个惨叫声,是宇文化及,就在岔道相邻的另一条甬道上。

      突然间,惨叫声停止了,一种咀嚼的声响咔嚓咔嚓地传了过来,闷闷的,像是有人在嚼一根半熟的萝卜。

      又过了一会儿嘶嘶声远了,向上逡巡了一段又向下方不知去了哪里,总之再也听不到了。

      杨广爬到了门边,又等了一会,才慢慢扣着石门的一处凸起站了起来,等他站起来时,这门突然打开了。

      “宇文大人,是你吗?”杨广呼唤了几声,向台阶下走了几步,忽然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伸手摸索过去,粘糊糊凉丝丝凹凸不平的一根根的,忽然,他摸到了凉凉的金属,那是一只握着佩刀的手!杨广抿紧嘴唇扳开那只已经变僵硬的手把刀拿了出来,发足向着台阶上跑去,慌不择路,他只想跑,逃离这里。

      本来石门的地方都碎出了一个圆形的洞有浴桶那么宽,杨广钻着跑着,他觉得自己就像宇文化及说的,变成了一只在黑暗里乱窜的老鼠,已经感觉不到累,其间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他也不知道疼,他闻到自己身上的腥味,甚至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还是密道里有什么别的东西。

      渐渐的杨广看到了一点些微的光,他朝着那点光跑着,然后他感到了一阵热浪,直到抵挡不住的炙烤让他停住脚步——流珠堂烧起来了,密道的翻门因为机括熔断,掉了下来。借着火光,他看到脚下的石阶上有一道黑黑游走的痕迹,上面还有一些黑乎乎的碎片,杨广颤着手捡起了一片,是蛇皮,烧焦了的蛇皮。之前的嘶嘶声,是一条浴桶粗的蛇怪,因为天火烧着了流珠堂,躲进了地道,那条蛇一定是一直向着地底逃,遇到了宇文化及,然后一路追赶他一直到第五层门吃掉了他。

      杨广看着手上的血,想起了那只手、那个宫女冒着黄水的颈子、陈公公搐动着的嘴唇、那些残肢,忽然弯腰呕出了一些酸水。

      等那一阵欲死的恶心过去后,杨广擦了擦嘴,直起身便走进了火里,黄红的火光黑色的焦炭,杨广分不清方向,只知道往外走,一路上只有毕啵的燃火声,很安静。他用双脚走出了只剩断柱焦土的流珠堂,没有死,只是身上脸上有点疼。

      杨广奇迹般地走出了流珠堂,天火已经停止,天是火烧云一样的红色,天空西北角裂开了一条漆黑的口子。到处都是残垣焦土,路让他看不是很清,他记得那柄碎了一个角的铜镜,他放在了寝宫床边。

      他的寝宫,是重庑的屋脊,飞檐层叠,宫前的白玉栏上雕着十六瓣的睡莲,到了晚上锦衫翠袖的宫娥分列庭廊两侧,她们的酥手在莲台上点起鱼龙宫灯,穿过庭廊,寝宫的前厅铺有乌孙进贡的毡毯,上可容百十乐工舞姬奏乐起舞,前厅主座御塌之后还有八面云母屏风,是天然形成的黄山三十六峰的纹理,边上用象牙镶雕了展子虔的题字,屏风后是内室,内室西南角有一架鎏金鹤炉,单脚欲飞,鹤腹中放置香料,便有袅袅青烟从鹤嘴吐出,北面是一架描金刻花的梨木床……

      脚下裁断一截烧黑的断梁,崩开的断木里露出烧红的那部分,穿透了杨广的鞋,杨广的脚瘸了一下,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前方,那是一片瓦砾和焦土的废墟,没有人声也没有妖魔,只有偶尔的一瞥里能看到些断骨枯肢,被热风吹来糊臭的黑烟,杨广的喉咙里发出一些嗬嗬的笑声,摇摇晃晃向着寝宫的方向走。

      “在哪里呢?”杨广环视着,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忽然他从北面坍塌的墙里看到了几片淡紫色的碎片从焦土里露出头角,他记得那是放在寝宫西北角的摆件紫玉葡萄架,找到了,他在一堆焦炭里刨出了一面缺了一角的镜子,手滋滋地发出响声。

      杨广看着镜子张了张口,想喊一个名字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被熏得发黑的镜子里是一张被火烤烂的脸,没有别的。杨广笑了笑,于是镜子里那张烤烂的面孔也扭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杨广笑着把镜子抱进怀里,又是一阵新的滋滋声,他躺在了化作一堆火炭的床上,闭上了眼睛,怀里暖暖的,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礁石洞里抱起的那颗鲛人卵。

      “圣上……圣上,您怎么拿着镜子睡着了?奴才让人给您更衣,免得着凉。”陈公公轻轻唤了几声杨广。

      杨广身子猛地一震,睁开眼,抱紧了怀里的镜子。

      “咦,这镜子怎么摔碎了一个角,刚刚圣上拿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陈公公指着镜子奇道:“怎么还黑乎乎的?这帮小奴真不会办事,圣上,奴才给您去换一面来。”

      杨广愣愣地看着陈公公的脑袋,一动不动,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

      “诶,您说这……圣上、圣上您老看着奴才,奴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陈公公满脸忐忑跪了下来:“奴才该死,不该擅做主张,你们几个没看到天暗了,快添几盏灯,圣上要照镜子。”

      “天……暗了?”杨广喃喃地问。

      “是啊,圣上,天狗刚把日头吞进去大半了呢,就要全黑了。”一个翠衣梳着双缳的宫娥捧着一盏宫灯,笑着说。

      那天的日食从开始到太阳再出来,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看热闹的百姓看完了热闹也就各自忙自己的生计了。

      听说叛军的劲旅里少了一支名唤张烈的胡人为首的,听闻此人将财资全部赠予了结拜兄弟李靖,于是世道上又掀起了许多关于风尘三侠的传闻,人们对此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再过了三五日便连谈论日食的人也渐渐少了,即使是天象奇观,说到底不过也是个话题,是话题便总有冷却被替换的一天,就像每一个朝代的更迭,但百姓的日子不会停歇。于是一切又回归正轨,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阳春三月是个好时节,这样的时节在扬州便更适宜,烟柳翠幕,夹岸琼花,但今年没什么人欣赏,因为各地的叛军已经势不可挡,他们纷纷拉竿称王,扬言要杀死昏君杨广,他们口中的昏君现下正在扬州,扬州的巨贾平民只求乱世保命。

      “太师呢?他何不来救朕?”

      陈公公擦了擦眼泪,杨广这样浑浑噩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只叫着太师。

      “圣上,您是说观德王吗?他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杨广揪着太监的衣领:“是宇文拓!你不知道我大隋宇文太师吗?”

      “宇文……拓……这这这,奴才真的没听过的啊,太师不是观德王杨雄老亲王吗?宇文拓是哪位大人的字号?工部尚书宇文恺?右卫大将军宇文述?还是宇文化及?”

      “他是宇文化及之子,宇文成都。”

      “宇文将军是有儿子,也的确是承字辈的,可奴才记得是叫宇文承基,宇文承趾,没有这宇文承都呀,您就相信奴才吧,这种明明白白的事,奴才哪敢骗您呢?。”

      这段解释杨广已经听了不下十数次,初时还能泰然,到后来杨广渐渐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世界疯了。疯的不会是他,他手上有那面镜子,这就足以证明,那些事是存在的。

      疑心让杨广变得孤僻,他开始躲开所有人,每天只抱着他那面熏黑的镜子。他从行宫一直躲到停泊在江都的龙舟里,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盯着每一个在他视线里出现的人。

      但事实总是世界不会疯,当一个人认为世界疯了的时候,他自己就先疯了,最起码在所有人眼中他疯了。公平正义掌握在多数人手中,既然这种看法是公平正义的,那么它为什么不是真理,难道你能质疑正义吗。既然它是真理,所以杨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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