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夜火》扶摇叶

2、中-上

　　（三）

　　在面对他的国家化身的时候，夜叉王总是后知后觉。

　　他的存在，他不知晓；他的举动，他无法理解；乃至他的去向，他行事的背后原因，都要等到一切都展露端倪的时候，才能被捕捉到。

　　不过，与其把这归罪于王本人的愚钝亦或不谨慎，倒不如说是王过分小看了他。而这，和夜叉化身尚是少年形貌也不无关系。

　　——然而很快就不是了。

　　当夜叉王终于想到龙溟所指，并且赶到神魔之井入口附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越过极尽辽阔而无主的荒原后，虽然空气中力量交错撕裂的余韵犹自挥之不去，但已是平息许久之后的最后一丝痕迹。而其中最为可怖的一分遗留，是夜叉王，乃至所有曾觊觎过这片土地的魔族都为之心惊胆颤的——

　　“魔尊？！”他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于是也就未曾注意到正向他靠近的一行人，而之后的失态，就更加不是他所能预知。

　　“哟。”是略带慵懒的女子声音。夜叉王一惊抬头，随即愕然失色：

　　或男或女，年纪亦不等同，装扮更是迥然有异。然而令人惊讶的正是在这些人的装扮上，虽然绝大多数都因为经历过一场恶战而显得狼狈而凌乱，但每一个都像这其中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人一样，指向了无法混淆的身份。

　　罗刹、修罗、乾达婆、俱摩罗……算上夜叉，恰是八人。既然和夜叉化身同行，这些自然也不可能是寻常魔族——居然是八部众的化身，齐与魔尊相斗。

　　不知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场斗争，亦不知结果为何。夜叉王模糊地猜到一些，可龙溟究竟是如何促成眼下的局面，更令他不可思议。

　　而他这般反应自然被先前发声的女子看在眼里。她一笑掩口，转头对着身后人道：“居然追到这里？看来夜叉王对夜叉殿下你果然是很疼爱。”

　　这话自然是指的是龙溟的外表尚幼。龙溟不动声色地向夜叉王投过一瞥，毫无感情波动，回话里却也不含多少善意：“此是夜叉疆域，陛下想去哪里都任其自由，罗刹殿下未免考虑得太多。”

　　夜叉疆域？

　　这是夜叉王赶到后的第二个出乎预料。此言一出，周遭氛围顿时紧张起来，有一青年男子笑了一声：“魔尊允的是你我八人，虽然此地离夜叉最近，但归属于谁，夜叉殿下言之尚早，不如先见了那孩子再说。”俱摩罗。

　　又有一蓝衫女子点头应和：“此地疆域辽阔，或许新生的孩子是你我同辈，也未可知。”乾达婆。

　　一时几成围攻之势。龙溟神色平淡地站在中心，对诸人提议既不回答亦不驳斥，恍若未闻。他身上虽也略显狼狈，但细看下来无疑是受创最轻的一个，念及他们的对手，这无疑便是实力的象征，于是身周争议的气势也无端弱下来。许久他方一颔首：“也罢。诸位既然如此有兴，龙某就不阻拦了。”

　　言毕，他足下一转，其余众人反被他抛在身后。夜叉王虽不知在这寻常魔族皆不敢靠近的所在会有什么孩子，但看众人皆是了然神情，也只得憋回心里。

　　孩子确实是有的——还颇为漂亮。

　　几个魔族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安静地坐在树下，见了生人也只露出了些许好奇的神色。他身着一袭深紫的华贵袍服，同样色泽而微带着卷的半长发披落在已能看出日后精致轮廓的脸上和肩上，看起来异常柔软。

　　年幼而精致，这说明他的确诞生不久，并且他所象征的那片土地，有着庞大的潜能。这足以令在场的任何一个魔觊觎，可氛围反而陷入了一片沉寂。

　　个中缘由十分简单：无论是衣着，装扮还是容貌，乃至发色，他都似足了夜叉化身。正如龙溟所言，他确凿无疑的是“夜叉”所属，并且这一事实至少在百余年内，无可更改。

　　而那孩子的神情在看到被过分高大的修罗挡住的龙溟之后终于有了变化：他双目陡然耀起熠熠神彩，站起身迈着细碎步伐一路跑到龙溟面前，仰面望着，随即，笑容灿烂。

　　那笑容依赖而满足，像是终于归巢的雏鸟。而与之相对的少年显得有些无措，目光却意外深沉。他并没有立即与孩子亲近，凝定的望了他许久，直到孩子面上重又添出疑惑神情，他方才俯下身，口气温和：“名字？”

　　“……”

　　孩童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场之人却几乎无人听懂，无他，只因那是夜叉独有的语言，是两个字：龙幽。

　　龙溟，龙幽。

　　夜叉王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事情经过，这似乎也不少见，譬如龙溟下属便有豫州化身名为安垣，眼前的孩子或许也是一样。可又有哪里不同——之前并无一人和龙溟是同样的姓氏。他换了夜叉语开口，却不过半句就被龙溟截断。龙溟抱起龙幽，样貌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坐在他臂弯里，是极乖巧的样子。然而在这一起一落之间，似乎在龙溟身上有什么正在改变，事关巨大，却无需质疑。

　　他只听到龙溟一字一句，声音依旧平静，却如静流深水，其下潜伏着不可知的思绪:“既已见过，若无他事，诸位就请回吧。”

　　而后纷杂他不再理会，只温声对怀中孩童道:“阿幽。”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