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传》我叫双囍

6、第六章，宫闱秘事

　　夜幕降临，我换上了韩熙托人找来的白色长袍，准确来说，更像一块被人丢弃的白色被单，韩熙却狡辩说这样更真实。
　　三更的时候，凉王派人来通知我们，说贾祯已经到了。
　　韩熙便将已经上下眼皮不断打架的我硬拖到了凉王的政德殿。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宫殿里已经灯火晦暗，除了门外蹲了两个宫人在一个劲儿地煽风点火，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人呢？凉王呢？”我问。
　　韩熙探头朝大殿里张望，示意我小声说话，然后轻声道：“在后殿等着呢。”
　　我忍不住将头往前伸，使劲儿嗅了嗅，竟然闻不到任何刺鼻的味道。
　　“你们这回还真是下了大价钱啊，居然用乌木碳。”我说。
　　乌木碳是用百年沉木连续煅烧至少半月而成，因为过程十分耗费人力物力，所以价格非常之高，不过因为材质特殊，所以烧出来的烟雾没有难闻的气味，一般人根本难以察觉。
　　“这不是为了逼真一点嘛。”韩熙笑说。
　　估摸着贾祯也快醒了，韩熙便催着我藏起来。
　　为了配合他的逼真，我只好运功飞上屋檐，等贾祯醒后从天而降，好好吓一吓他。
　　“他奶奶的，刚才是谁把老子打晕的？不想活了？”贾祯一醒来便破口大骂。
　　“人呢？人都去哪儿了？”贾祯啐了一口，嚷嚷道：“他奶奶的这什么破地方？怎么这么黑？”
　　应该到我出场了吧？
　　我憋着气，拨乱自己的头发，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盈一些，毕竟我扮的是鬼又不是猪。
　　“贾祯，你还我命来。”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然后强忍着笑意，运气飘进大殿。
　　“你还我命来……”
　　一开始可能是他还没睡醒，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后来等我飘近了，一下子吓得跌坐在地，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我……你是谁？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偷偷清了清有些难受的嗓子，气若游丝地说：“你忘了？我是慧珍啊，你自己杀了人却嫁祸给我的丈夫，还害死了我，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今日我就是奉阎王之命来捉拿你下地狱的。”
　　“你……你是慧……慧珍？”他的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我从背后抽出事先藏好的长剑，直指他的脖子。
　　贾祯顿时吓得两条腿不停地往后瞪，两只眼睛瞪得跟泡肿了的死鱼眼一样。
　　“慧……慧珍，不不不，我……我当时是……是在气头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
　　“气头上？气头上就可以杀人？我现在也在气头上，那我就挖了你的心。”我又逼近了一些，将剑直指他的胸口。
　　“不……不要，不要杀我。”他吓得大喊，“我有银子，我有银子，你要多少都行，我……我全都给你。”
　　“银子？”我大喜，他终于将话题引到银子身上了，“那好，我要你将你贾家的所有钱财统统分给穷人，做一世乞丐，受尽人世凄苦。”
　　“好好好……不，不行，舅舅会杀了我的。”贾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得我头都晕。
　　舅舅？跟贾祯的舅舅又有什么关系？
　　“那好，你便拿命来。”我把剑又伸长了一分。
　　贾祯吓得立刻跪地求饶，不停地磕头，哭着说：“求求你，饶我一命吧，那些钱不是我的啊，我要是把那些钱分给了别人，舅舅一定会杀了我的。”
　　“那是你家的钱，跟你舅舅有什么有什么关系？你别以为你可以骗得了我。”我说。
　　“我没有骗你，那些钱都是我舅舅的，如果钱都没了，他会杀了我全家的。”贾祯害怕得不停地颤抖。
　　不行，贾祯只是不停地说钱是他舅舅的，这点消息根本就不能查出他背后的那个大人物，更不用说定罪了。
　　看到贾祯那一副窝囊的样子，我心一横，将剑紧抵在他的脖子上，很快，他的脖颈间便渗出丝丝血迹。
　　“你当我是傻子？你舅舅会蠢到把钱不放在自己身边，放到你家？我还是老老实实给我说实话，不然就跟我一起去见阎王。”
　　贾祯颤抖着手摸了摸脖子，见到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迹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说，我说，我舅舅是当今丞相，那些钱都是他贪污受贿得来的，他怕被凉王察觉，就全都放到我我们家，他打算再过两个月就告老还乡了，到时候他会把钱都拿走的，要是发现钱没有了，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好了，大功告成，我可以回去好好睡觉了。
　　“那你就留着买纸钱吧。”我把剑随手一扔，将额前碍事的头发一丝丝拨开。
　　“你……你……”贾祯依旧一脸惊愕。
　　这时，内监们走进来重新点燃了火烛，韩熙跟凉王也从后殿走了出来。
　　“大胆贾祯，竟然目无法纪，陷害忠良，还勾结丞相，贪赃枉法。你可知罪？”一身紫色便服的凉王站在贾祯面前，帝王之威尽显。
　　贾祯愣了好久，反应过来之后便立刻跪倒在凉王面前，两只手紧紧抓住凉王的脚，大喊：“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凉王殿下，这些都是丞相逼我们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孤看你倒是干得不错嘛。”凉王一脚踢开贾祯，转身坐到宝座上。
　　“来人，拟旨：丞相勾结奸人，贪赃枉法，企图瞒天过海，立刻收押归监，明日午时处斩，所有财产充公，家眷也一律发配流放。另有贾氏一家，与丞相勾结，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以抄家论处，贾祯手染鲜血，明日午时处斩。”
　　“陛下……陛下，饶命啊……饶命啊……”贾祯重重地磕着头。
　　“来人，将他押入天牢，明日问斩。”凉王说得斩钉截铁。
　　“陛下英明。”
　　韩熙拉着我跪下谢恩，只是那贾祯吓得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坐在原地，任由侍卫将他拖走。
　　“好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凉王轻咳了一声，朝我们挥挥手。
　　我跟韩熙退出来的时候，凉王还在继续批改公文，一点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可真不好当。”我说。
　　韩熙瞥了我一眼，说：“要都是你这么想，这世上就太平多了。”
　　“太不太平我管不了，不过，有个人欠我一顿他自己做的饭菜。”我故意拖长了音调。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知道什么？”他嘲讽说。
　　我说：“我还知道睡啊。”
　　说完，我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睡意突然毫无征兆地袭来。
　　“行了行了，你去睡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韩熙无奈地说。
　　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便进了自己临时的卧房，我记得那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也不过天刚亮，这一觉虽然很短，我却做了一个很真实、漫长的梦。

　　梦里我一直隐隐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药草香，见到了一个像白莲一般的女子，她告诉我她是前朝修文公主。
　　她说，那个时候，凉国不过是他们东边的一个小国家，现在的凉王也只是一个储君。后来，凉王带着两万兵马攻城，他们守城的将士虽有八万人，却最终还是成为了亡国奴，她的父皇、皇兄都死在了他的剑下。她说她见到他时，他的剑上还流淌着她皇兄的鲜血，他像一个嗜血的恶魔一样站在她面前。她握着她父皇在她及笄礼上送给她的那把匕首，本想冲过去杀了他，却终归无法做到。那时她想：既然无法手刃仇人，那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至少能以殉国之名离开这个尘世。可是匕首却被他打落，他说，他要娶她……
　　梦里，我到了当年的储君府。
　　凉国的储君府被喜红的绸缎、大红的灯笼映得热闹不已，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透着喜庆的红绡帐、双喜字的剪纸、火光跳跃的龙凤喜烛，这是新房，却不知为何与外边的喧闹形成了一种讽刺的差异，冷清得像立身于一个冰窖。
　　待喜娘领着一众宫女出去之后，一身红色喜服的俊雅男子轻轻踱到窗边，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景象，轻声问：“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床榻边的新娘子静坐了半响，好像睡着了一般。
　　良久，她慢慢开口，声音嘶哑道：“你早已在你的国家和我之间做了选择，我如今不过是一介亡国之奴，配不上你。”
　　男子长叹一口气，闭着眼说：“也罢。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正妃，我会保证给你最好的生活，就当……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说罢，他便走到门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走了。
　　良久，新娘子慢慢掀开头上的喜帕，如玉的脸上满是泪痕，发间的金饰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萧沐轩，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血债血偿。”她攥紧了双手，长长的指甲将手刺出了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到喜服上融为一体。
　　旁边的侍女跪到了床榻边，哭着握住修文公主的手，“公主，小玉求公主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求求公主。”
　　修文公主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侍女，笑道：“伤害自己？怎么会呢？我还要亲手给父皇、皇兄报仇，即便是死，我也要报仇。”
　　明明笑靥如花，此刻却变得异常狰狞，看得让人心疼。
　　……
　　窗外的雨滴断断续续地敲打在刚发的青翠的芭蕉叶上，让人不禁觉得寒意袭人，平添一丝愁绪。
　　“公主，凉王殿下薨了。”小玉急急忙忙跑进来。
　　正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修文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柔声说：“早该是时候了。”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有个内监走进来，说：“请娘娘换上丧服跟着奴才去王宫一趟。”
　　过了许久，修文公主慵懒地起身，微微拂手，说：“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本宫随后就到。”
　　偌大的皇宫里到处都是惨白的雪缎，平日里一直热闹非凡的宫殿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哀戚之色，走在长廊上，还能隐约还能听到后妃们抽泣的声音。
　　一身白色丧服的修文公主敛去了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随着内监到了灵堂，进去时，萧沐轩已经跪在了灵柩前。
　　大臣们让出一条道，修文公主便缓缓走到了萧沐轩身侧，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跪下，却始终是闭着眼，不曾转头望过萧沐轩一下。
　　“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睿武德皇帝：惟尔夙谙韬钤，载扬斧钺，崎岖经乎百战，名重今朝；智略迈于万人，勋垂奕世。晟睿天佑，仁义孝慈，爰报武功，灵爽若存，洪休攸服……”
　　史官念完先皇的悼词，接着又有一名年长的内监上前，说：“新皇登基大典即刻开始，请各位移步政德殿。”
　　出了灵堂，面色沉重的萧沐轩在那名内监的搀扶下上了国君的金辇。
　　修文公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笑着准备转身离去。
　　“请皇后娘娘上凤辇。”
　　修文公主站在原地，缓缓转过头看着旁边卑躬屈膝的内监，再看了一眼金辇内的萧沐轩，他却闭着眼睛，不曾有任何反应。
　　修文公主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上了一旁的凤辇。
　　……
　　凤仪殿内，修文公主静坐在铜镜前玩弄着那枚凤印，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陛下尽管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心打点这一次的选妃大典。”
　　萧沐轩站在那幅《渔归霞隐》的山水画前，许久，平静地问：“你就这么希望充实后宫？”
　　修文公主轻声一笑，一向冷漠的萧沐轩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莫名的笑容，幽黑的瞳眸里全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你，就这么不在乎你在后宫中的位置？”萧沐轩又问，言语中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修文公主讪笑，说：“位置？臣妾已经是后宫之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都要拜陛下所赐呢。”
　　明明是说来气他的话，可是萧沐轩没有一点怒气，只是微蹙眉头，无奈地将头转向另一侧。
　　……
　　“公主。”小玉倒了一杯茶递给依靠在软榻上的修文公主。
　　“给本宫说说，那些大臣都是怎么议论本宫的。”她伸出修长的手，长长的护甲上嵌着的红宝石闪闪发亮，衬得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蛋越发妖艳。
　　“他们……”
　　“怎么，太难听了？”修文公主柳眉微挑，唇瓣含笑，不屑地说：“他们不过就是说本宫妖媚惑主罢了，这又有什么？”
　　“可是，公主……”小玉欲言又止。
　　“他倒是真会用计，用本宫的名义除掉朝中那些违背他意的前朝臣子，让满朝文武都说本宫无情无义，让他们憎恨本宫。届时，他只要随意挑个由头，又可借他们的手除了本宫，还可落得一个圣明的名声，还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修文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得人不由得冒起冷汗，“只是难为他，堂堂一国之主，这些日子竟要每日在这昭阳殿睡榻了，还要每日面对本宫这个妖后。”
　　过了一会儿，榻上闭眼的人儿慢慢睁开眼，唇畔含笑，“我交代你配置的熏香可都准备好了？”
　　“回公主，都已经配了。”
　　“那便点上吧！记得以后便都用这个了，过段时间等差不多了，本宫再把新的配方列给你，再换别的。”
　　“可是公主……”小玉欲言又止。
　　“你以为到时候，他们会放过我？”修文公主侧了身，又闭上了眼睛，却不知是否真的睡下了。
　　明知熏香有毒，却还要点在自己寝宫里，她这是要同归于尽。
　　……
　　殿外，小雨稀稀拉拉落个不停，雨虽小，却不知已经淹没了多少地方，死了多少人。
　　殿内，气氛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你身为一国之母，你可知那些百姓、朝中大臣是如何议论你的？”
　　坐在榻边，满脸疲惫的太后将一堆折子直直扔向跪在底下的修文公主。
　　“先前有皇帝替你说话，好，哀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现在还得寸进尺，你身为后宫之主，竟将如此心胸狭隘，自己无法生出皇长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后位，竟然谋害珍妃，杀害了哀家的嫡孙。你，你简直就是可恶至极……”太后气得身体不住地颤抖，连话也说不出，只好靠在了榻上。
　　修文公主唇边含笑，轻轻拿起地上散开的奏章，慢慢扫过纸上的文字，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过了许久，太后不屑地瞥了地上的人儿一眼，向身旁的嬷嬷示意，道：“端上来吧。”
　　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走到了修文公主身边，冷冷道：“你也知道皇帝不喜欢你，所以，你这后位随时都有除去的危险，这对一个后宫妃子来说无非是一个莫大的耻辱。但是你放心，今日，你喝下这杯酒，哀家一定会保全你的后位，以皇后之礼厚葬。”
　　说罢，太后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转身去了后殿。
　　修文公主淡淡地扫了一眼漆盘上的那盏银杯，从水袖中缓缓拿出一支蓝玉簪，轻轻地抚摸，朱唇微启，却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
　　良久，微微锁起的秀眉渐渐舒缓开来，唤道：“小玉，去给本宫打一盘水来。”
　　不多时，一直站在殿外的小玉便按吩咐端进来一盆清水。
　　修文公主在小玉的搀扶下站起身，将宽大的衣袖轻轻挽起，拿起旁边的锦帕，放进水盆里，沾湿，耐心地擦拭着脸上厚重的铅华。
　　大殿内虽站了许多宫人，却连个稍微明显一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雨滴打落青石地奏起的回声。
　　“皇后娘娘……”小玉虽不知道大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此时，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蛋又恢复了当初那张素面朝天，却娇俏可人，犹如出水芙蓉的面容。
　　修文公主径直走到了那杯毒酒面前，缓缓拿起酒杯，不知道究竟是上面的银光反射，还是眼前的人儿太过憔悴，那双修长的手没有一点血色，就像是一只玉雕。
　　修文公主悠然地打量了一番那只杯子，莞尔一笑，就像一个还生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公主，公主不要喝啊！”小玉虽然刚才一直被拦在殿外，但不管怎样也在宫中待了些年头，深知那一定不是一杯普通的酒。
　　小玉多少次想冲过去打翻那只酒杯，却都被旁边的宫人死死拦住，最后她只能绝望地跪倒在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公主，求你不要喝，不要……”
　　修文公主好像没有听到小玉的呼喊一般，把酒杯缓缓伸到唇边，微微仰头，朱唇一抿，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太后身边的人放开了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玉，小玉跪着爬向自己的主子，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修文公主放下手中的杯子，坐了下来，靠在小玉腿上，柔声笑道：“还记得以前，我经常会躺在你的腿上看星星，会跟你抢着看那些戏折子，一起谈天说笑，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修文公主静静地闭着眼睛，嘴角含笑。
　　“公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小玉浑身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修文公主终是叹了口气，说：“忘记吧！忘记仇恨，忘记我，忘记过去的一切，做回你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为了复仇可以放弃一切，可终究，我还是做不到，就如同五年前我无法将那把匕首刺入他胸膛一样。我已经给他留了书信，过一阵子，他应该就会放你出宫，到时候你就找一个对你好的男子嫁了吧！你的生命，还很精彩。”
　　修文公主说着，嘴角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小玉泣不成声，两只手不断地擦拭着修文公主嘴角不断渗出的乌血。
　　修文公主眼角落下一滴泪，嘴角含笑，说：“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就在这时，一身明黄色朝服的凉王突然破门而入，可能是来的太急，靴子上沾满了泥土，衣服湿了，脸上也全是水珠，不断有水从发根滴下来。
　　他飞快地跑到修文公主身边，可等到看清了躺在地上的面色苍白的人儿，他却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秭悠，你睁眼看看我，再看看我好不好？”凉王终于开口说话，他想走过去，想将地上的人儿紧紧抱在怀里，可是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你睁睁眼，你不是说你要报仇的吗？我就在这里，你醒来，醒来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
　　“你醒醒好不好？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我带你出宫去好不好？就像七年前一样，好不好？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我们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好不好？”
　　凉王不停地说话，只想让修文公主再看他一眼，哪怕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仇恨，可是此时此刻，这也变成了一个奢求。
　　“皇帝，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应该在早朝吗？连衣服都湿了，陈公公是怎么照顾你的？”太后从后殿走了出来，神情不悦。
　　凉王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太后。过了许久，他突然仰头大笑，流下的两行泪混在雨水中辨不清。
　　“我不该来，我根本就不该来。”凉王嘶吼着。
　　太后彻底沉下脸来，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休息？”凉王轻笑，冲着太后怒吼道：“孤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休息有何用？活着又有何用？”
　　“你……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跟哀家说话？”太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凉王。
　　可是，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凉王就冲到了殿外，抽出侍卫的佩剑，决绝地架到了自己脖间。
　　“皇帝你疯了吗？还不赶快把剑放下来。”太后颤颤巍巍地被宫人扶到凉王跟前，惊慌失措。
　　“‘菟丝女萝双并草，有蔓而密’，可叹，你我却生在了这样的乱世。我花尽心思守护你，却终究还是换来了这样的结局，你知道的，这不是我想要的……”凉王不管身边的人有多惊恐，眼睛始终落在不远处身穿凤袍的人儿身上。
　　“你，你今日若是死了，大不了哀家跟着你一起死，可是皇帝，你是这一国之主，难道要为了这区区儿女私情抛弃祖宗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吗？你可知周边的邦国个个都虎视眈眈？你今日死了，他们明日便可攻打进来，到时候陪葬的可是凉国的所有百姓，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凉国的土地上生灵涂炭吗？”太后不断地劝说，生怕凉王做出后果不堪设想的事。
　　“一个连枕边人都保护不了的君王还有什么本事去保全这个江山？”凉王神情呆滞。
　　太后急促地喘了喘气，说：“现在不需要你有多大的本事，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你的名字足以震慑那些蛮夷，皇帝，你难道忘记你当初对先皇说的话，对着苍天立下的誓言了吗？”
　　太后的话让沉浸在悲痛中的凉王清醒了一些，他慢慢垂下眼，沉默着。
　　良久，手中的剑寂然跌落在地，没有血，只有一滴滴的雨水有节奏地打落在剑刃上。
　　“那我便给你一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