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江湖泪》云楚东

2、七月阁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扬州，是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地方。
　　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轻轻的拍打着满塘荷叶。雾霭蒙蒙，笼罩了整个湖心小亭。
　　一阵清风吹过，娇艳的荷花掸去身上的雨露，高傲的挺直了腰杆。
　　别致的亭楼里，飘出阵阵悠扬的琴声。一曲高山流水，清脆悦耳，抑扬顿挫，久久回荡在湖面上。琴声瑟瑟，和着雨声，别有一番韵味。
　　一曲终了，弹琴人意犹未尽，望了眼满塘盛开的荷花，在那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更加清新脱俗。顿觉兴致勃然，调调琴弦，又奏出一曲晓山望月。
　　可偏偏有那些不识趣的人，最喜欢打扰别人的雅兴。
　　湖面上，一道黑影掠过，轻如燕雀，迅若矫兔，脚尖点在荷叶上如踩顽石，大步如飞。最后一个华丽的凌空翻转，已单膝跪在亭外走廊上，双手抱拳，道:“阁主，失手了！”
　　亭中女子，充耳未闻，仍闭目弹琴，完全陶醉在自己的琴音中。
　　末了，只听“铮——”的一声，亭外跪着的女子，如中流石，抚胸呕吐，咳血不止。弹琴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婀娜的身姿拖起长长的裙带，白净的面纱遮住了她倾世容颜，只露出一双清灵的秀目。身后侍女，不须她吩咐，已托起群摆，一把红伞及时撑在头顶。
　　阁主看也不看地上那抽搐女子，冰冷的说道:“七月阁办事，从未失手过。你自行了断！”说完迈着轻盈的步伐，从跪着女子身边走过。
　　须卿，身后传来“当啷”一声，是剑掉在地上的声音。
　　阁主漆黑的眼眸中闪现一丝杀机，“通知夕月，立刻动手！”
　　“是——”
　　雨越下越急，黑衣女子脖颈上渗出的血渍，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几名侍女抬起尸体，走进了后院。
　　秋雨绵绵，挡了赶路人的脚步。荒野中一座破旧的寺庙成了避雨的好去处。
　　云笑天甩甩湿漉漉的头发，走到火堆前蹲下。旁边七师弟梁小武递过来一个黑糊糊的烤地瓜，“大师哥饿了吧，快来个垫垫肚子。”
　　云笑天接过来，去掉外皮，咬了一口，“嗯！还挺香的，梁师弟再给我来一个。”
　　“馋死你，自己烤！”
　　“嘿，长脾气了啊！”
　　……
　　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与满桌的山珍海味比起来，哪个更诱人？
　　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句废话，肯定山珍海味了。可云笑天却认为，一个地瓜才更加真实。
　　就在几天前，他和梁小武奉师父之命到龙剑山庄祝寿。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黄金是用来铺地的，锦缎是用来裹树的，而美玉是用来——摔的。
　　其实他并不想打碎那块玉，只是因为那块玉太过于华贵，也太过于张狂。
　　就在长白门掌门陆顶风献出红佛万寿玉时，所有人都惊讶了。那是块红白分明的鸡血石，红色部分被雕琢成一尊佛像，白色部分则是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寿星，佛像面朝寿星作揖，寓意寿不可量。
　　龙庄主自是赞不绝口，鹿顶风更是出尽风头。
　　云笑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一句话招来了众怒。
　　“那是佛祖想你早登极乐。”
　　热闹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尴尬之极。
　　龙庄主碍于体面，忍怒不发。可鹿顶风不乐意了，他精心挑选的寿礼怎能容忍旁人说半个不字，何况他与云笑天的师父尹东升更是有着深仇大恨。一怒之下，也顾不上一派掌门的身份，出手教训了云笑天一番。
　　云笑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却是没有一丝胃口。
　　酒，才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有酒才知道他的伤心他的难过。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更不知道喝倒了多少人，他只记得当自己撞倒桌上那块红佛万寿玉，看着它碎成一地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夜，黑漆漆的。
　　不知不觉中，庙外的大雨已止了声响，跳跃的火苗也没了光亮。
　　冷不丁一只脚踹在云笑天脸上，留下半个鞋印。他揉揉尚在发酸的腮帮子，提起梁小武的裤腿将他脚扔了出去。
　　“臭小子，睡个觉也能转个太阳出来。”
　　云笑天嘀咕了句，换个地方正欲睡下，忽听的庙外有兵刃碰撞声传来，他打个机灵，伸手摸了佩剑悄悄向声音的源头寻去。
　　不远处，在四五个灯笼的映照下，云笑天依稀辨出，有五个人影围成一圈，不时闪来刀光剑影。中间一人手持长鞭，泰然而立，毫不惊慌。
　　忽然圈外五人大喝一声，同时攻出，五把兵刃分刺持鞭人五处要害。中间那人不为所惧，手臂挥动，长鞭如银蛇般呼啸而出，“啪——”一声脆响，对面一人当即中招，只听得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手中灯笼掉在地上兀自发出暗淡的光芒。
　　啪啪啪啪连着四响，剩余四人跃出圈外，看了眼同伴的尸体，都不敢贸然出手。
　　长鞭上似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云笑天仔细一看，只觉头皮发麻。原来鞭身上缝有许多细小的刀片，如狂龙之鳞，极其锋利。若被打上一鞭，不死也掉一块肉。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一人上前一步说道。
　　“七月阁要杀的人，必是该死之人。”女子声音之冷让人胆颤，其余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又是七月阁，呵呵，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说着手中宝剑急急攻出，女子挥鞭格挡，两人战在一处。余下三人似乎被七月阁的名头吓住了，怔怔了好久才硬起头皮加入战斗。
　　剑光闪耀，鞭声疾喝，五人上下翻飞，左攻右闪，前进后出，迅猛无比，招招致命。云笑天看的惊出一身冷汗，这五人武功之高，随便拉出一人三招内便可取他性命。当下，连气也不敢大喘一口，更不敢动弹一下，生怕被眼前的人发现，一剑将他穿心而过。
　　战圈中，接连飞出三道黑影，只听的啊啊啊的三声惨叫，再无动静。空野中只剩下两人独斗。
　　那女子身法灵巧，腕力充足，长鞭所至之处，草木齐断。啪啪啪的甩鞭声，响彻整个荒野，震的人心惶惶，耳膜欲裂。
　　男子横剑而立，左右突进，四个帮手的死亡让他再不敢小觑那把鞭子。手上剑招凌厉，脚下步伐变换，一点点向女子逼近。
　　一阵轻风吹过，几处烛光同时摇了一下，四周随之一暗。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两人已决出了生死。男子长剑疾出，刺进了女子小腹。而女子手中的长鞭，缠绕在男子脖颈，用力一甩，鞭展之处，男子尸体飞出，就落在云笑天足前三尺位置。
　　云笑天吓的魂飞魄散，一低头正对上男子的眼睛，是绝望，是恐惧，还是死亡，他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跑。可双腿早已瘫软，哪还听他使唤。
　　那把剑只刺进女子身体寸许，并不致命。她简单包扎下，化作一道黑影，没了踪迹。
　　云笑天心想，如此鬼魅女子千万别让自己碰到。当下便要撒腿就跑，但衣角似乎被挂在某个地方，他骂了句晦气，伸手去摸，却摸到只人手，顿时七魂去了六魄，想叫却叫不出声。
　　“小，小兄弟……”
　　地上男子一手紧紧抓住云笑天衣角，一手撑地向他爬近了一步。
　　“你，你，你想干嘛，我可是苍，苍云门大弟子，不，不怕你的。”
　　“小兄弟，别怕，能，能帮我个忙，忙吗。”男子声音极其微弱，每说一个字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云笑天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前辈，你说吧，只要不是找那妖女报仇，我都可以考虑。”
　　男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在怀里摸了许久后，颤颤巍巍的举起，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帮，帮我把这令，令牌和信交，交给……”
　　男子手臂猛的垂下，止了呼吸，停了心跳，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生命在这一刻终结。
　　“前辈……”云笑天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注香的时间五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他忘不了男子最后的眼神，忘不了男子最后的一抹微笑。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让人来不及多说一个字。
　　云笑天捡起令牌和信封，揣进怀里，伸手缓缓抚下他未来得及合上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