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方嵘

3、不明的忧伤

　　自从夏春梅告诉夏筝他名字的事情，夏筝在村里更加放肆了，具体怎么个放肆的法？用夏春梅怒骂的话就是：“小祖宗，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我上辈子造孽呀！”每到夏春梅骂的时候，夏筝就会松一口气，然后继续带着姜心和二胖继续潇洒，耀武扬威。
　　姜心家住的和夏筝隔一条小街，家里条件很不好，父亲上山伤了腿，家里靠母亲一人养活。姜心还有一个弟弟，比姜心小个两岁，她是个胆小的姑娘，加上小的时候姜心身子弱，整个人看上去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因此小的时候村里的男孩子总爱欺负她，扯她的辫子，捉弄她，甚至在四岁的那年，孩子们把她推到秀山的河里，幸好当时河里水不深，被路过的村民救起，那次姜心的父母在村里好一阵的大闹，从那村里的孩子再不和她玩耍。
　　同年夏筝因把村里的一男孩胸口咬破而出名，姜心像是预知了什么，主动踏进夏筝家的大门找夏筝玩，夏筝带着她做很多好玩的事情。一次也没有欺负过她，姜心小小的心里高兴了好久，对父母常说的话就是：“夏筝带我去玩了，没有欺负我。”
　　“夏筝带我去玩了，帮我捉鱼了”
　　“夏筝带我去玩了，背我掏鸟窝了”
　　“夏筝带我去玩了，帮我打架了。”
　　......
　　母亲每次总是笑着说：“跟筝筝好好玩，听筝筝的话。”
　　姜心每次都是重重的点头应着，所以姜心从四岁意识里就是“跟夏筝玩，听夏筝的话。”

　　夏筝咬破胸口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二胖，二胖生下来有十斤重，夏春梅曾说过，生二胖的时候差点没要了他娘的命，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取名二胖，二胖长大后的体型也没一点消瘦的迹象，他娘说：“因为他太能吃了。”二胖大名李志飞，可是没人记得，大家习惯叫他二胖，都忘记他的大名。
　　二胖从记忆里惧怕夏筝，虽然夏筝比他小很多，所以那年春节张大山让他拿鞭炮吓夏筝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敢，其实村里的孩子很多都怕夏筝，都不敢捉弄夏筝，才让二胖出头，二胖不干，他们就拿老实的二胖出气，结果让夏筝和姜心救了，从此二胖被夏筝纳入盔下。和姜心一样，成了跟班，跟夏筝玩，听夏筝话，从没有改变。

　　夏筝说：“二胖，你想办法把村头的三瞎子叫过来。”
　　二胖呆笨的一个“嗯”字，便朝晒太阳的三瞎子跑去，虽然跑的姿态很笨重，但看起来真的很卖力。
　　“姜心，你把三瞎子的棍子藏起来去。”夏筝继续说着
　　“嗯”和二胖一样卖力的跑着，没有原因，很听夏筝的话。
　　夏筝看着脚下的土坑，二胖说过他曾经掉下去过，没事，能爬出来。夏筝想，二胖能爬出来，三瞎子一定也能爬出来，可是夏筝忘记了三瞎子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夏筝远远就看见姜心和二胖一边一个扶着三瞎子朝自己这边走来，三瞎子的白眼高兴的一翻一翻的。夏筝真想问问二胖到底对三瞎子说的什么，三瞎子那么爽快的跟来了，甚至随身的棍子都没有拿。
　　二胖他们快过来的时候，夏筝跑过去说：“三大你好！”
　　三瞎子高兴的白眼一翻：“秦安家的夏筝吧！”
　　“是我！”
　　“三大，我扶你吧！”
　　夏筝说着就要接过二胖。
　　“不用，你个顽皮子，我老瞎子可不信你，还是让这两个孩子扶我老瞎子吧！”三瞎子翻着白眼拒绝着，说着还对姜心和二胖道：
　　“我老瞎子才不信秦家的那个顽皮子”
　　“你们是好孩子，老瞎子信你们”
　　“孩子们，走，咱们赶紧，别让人等急喽！”
　　听着三瞎子的话，夏筝对着三瞎子吐舌头，然后对着二胖和姜心比了比身边的坑，做了一个撒手的动作，两人心领神会的对着夏筝点点头，三人捂着嘴偷笑。
　　走到坑边，二胖那憨厚的声音响起。
　　“三大，有个坑，你慢点哈，我们扶着你。”
　　“好孩子，我知道了，慢点，慢点！”
　　然后“啊！”的一声凄惨叫声，只见三瞎子像滚绣球一样滚进了土坑里。
　　“三瞎子，翻白眼，掉进坑，出不来。”
　　“三瞎子，翻白眼，掉进坑，出不来。”
　　“三瞎子，翻白眼，掉进坑，出不来。”
　　夏筝带着姜心和二胖站在坑边笑唱着那首自编的顺口溜，三瞎子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坐在坑底对着上边骂
　　“秦家的顽皮子，就知道是你出的孬点子！”
　　“你欺负老瞎子，你坏良心呀！”
　　“秦家的顽皮子，你造孽！欺负老瞎子”
　　........
　　三瞎子坐在坑底，一句一句的骂着夏筝，把老秦家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夏筝站在坑边就是不理那回事，还得意的说
　　“三瞎子，你爬呀！”
　　“三瞎子，你爬呀！”
　　“三瞎子，翻白眼，掉进坑，出不了。”
　　三瞎子坐在坑底继续骂着夏筝，二胖说：“夏筝，村长过来了！”
　　“走，赶紧跑！”说着就带姜心和二胖赶紧跑。
　　刚跑几步，夏筝又折回对坑底还在骂人的三瞎子又喊了一遍：“三瞎子，翻白眼，掉进坑，出不来，出不来！”说完还晃晃自己的脑袋，吐吐舌头，做着鬼脸。
　　三瞎子听着夏筝的喊，抓起身边的土疙瘩就朝上边扔，边扔边骂：“你个顽皮子，坏良心，造孽！”

　　秦风找到夏筝的时候，夏筝正和二胖、姜心在麦墩上练翻跟头，一头麦茬。秦风远远地喊着夏筝，声音急促的很。
　　秦风自从见了张大山的爷爷，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也没了孙老师去世那段时间消沉，对夏筝也越发的好了，夏筝发现自从上次名字的事情，秦安和秦风对她更好了，只是夏春梅还是那样，经常的骂她。
　　“哥，我在这呢！在这呢！”夏筝站在麦墩上向秦风招手。
　　“筝筝，快下来，别摔着了！”秦风喊着
　　夏筝从麦墩上跳下，朝秦风跑去。姜心和二胖紧跟着
　　三人跑到秦风的面前，兴高采烈的。村里孩子崇拜秦风，因为他是村里的英雄，具体什么英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村里面的大人教育就是这样说的：“好好向秦风哥哥学习，他是秀山村的英雄。”
　　所以秀山的孩子心中有个要学习的英雄就是秦风。
　　“秦风哥哥”
　　“秦风哥哥”
　　“哥”
　　三人对秦风高兴的叫喊着
　　“看你们三个人弄得这一身。”秦风说着还把三人身上的麦茬帮忙拿掉。
　　“筝筝，咱妈让我找你回家。”秦风在夏筝身上拍打着泥土说。
　　“好”
　　“姜心、二胖你们也先回家吧！我明天找你们玩。”夏筝对着自己的小伙伴说着
　　“夏筝我们先走了，秦风哥哥再见”
　　“秦风哥哥再见”
　　“你们慢点跑”秦风嘱咐着
　　“知道”
　　“知道”
　　“哥，咱妈找我什么事？”夏筝仰着头问着
　　秦风这才想起自己喊夏筝的原因，高兴的神色立马下来了！厉声问：“你把三大怎么了？”
　　“谁让他给我乱起名字，活该！”
　　“你知不知道三大的腿差点被摔折了！要不是村长路过，三大就出大事了。”
　　“二胖说，他能爬出来”
　　“三大是个瞎子，你不知道呀！”
　　“反正他活该，看他还给我乱起名字？”
　　“筝筝你......”秦风也是气的不行
　　“回家有你受的，咱妈这次饶不了你！”
　　“骂就骂呗！我才不怕呢！”
　　“筝筝，回到家好好给咱妈认错，知道吗？”看着秦风一脸的忧色，夏筝知道这次事情不妙，心里的害怕这才慢慢生出。
　　“哥，咱妈不会打我吧？”夏筝扯着秦风的衣角小声的问着
　　“筝筝你一定好好认错。保证以后再也惹事了，知道吗？”秦风又正言威色的叮嘱道
　　“嗯，我保证不再惹事了!”
　　“哥，咱妈不会打我吧？”
　　“哥，咱妈打我你会帮我吗？”
　　“哥，咱爸在家吗？”
　　“哥，咱妈不会打我的对吧！”
　　“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哥”
　　“哥，我怕！”
　　“我不回家”
　　“不回家”
　　夏筝被拉着的手一直往后退着，不动，她知道这次自己又惹大事了，夏春梅一定饶不了她！
　　“走吧！哥替你求情。”
　　“真的？”
　　“真的。”

　　夏筝看见自己家的大门时，就一味的退后，任凭秦风怎么劝说就是不进自己家的大门。
　　“筝筝，听话，赶紧进去，让别人看见，咱妈更生气。”
　　“哥，我害怕。”
　　“筝筝，别怕，有哥呢，我帮你求情”
　　“哥，爸在家吗？我要找爸。”
　　“哥，你去帮我找爸，我要去找爸！”
　　夏筝此时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双眼泪眼婆娑的求着秦风。
　　正在两人拉扯的时候，夏春梅已经围着围裙从家出来，一脸的怒气，像要撕了谁？看见秦风和夏筝拉扯着不进去。指着两人骂道：
　　“你们耍杂呢！也不嫌丢人现眼。赶紧进来，再不进来永远别回来了。”夏春梅说完就扭头回家。
　　“筝筝，回家好好给咱妈认错，知道吗？”秦风抱着夏筝说
　　夏筝在秦风的怀里点头应着
　　“哥，我想爸，你去帮我把爸找回来。”夏筝哭着说
　　在夏筝的心里，秦安从不舍得打她，不管他闯多大的祸，秦安都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筝筝小，不懂事。”。夏春梅骂秦安“护犊子。”秦安也是笑笑不语。

　　秦风还是把夏筝带到了夏春梅的面前，夏筝看着夏春梅就哭着说：“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夏春梅看也没看夏筝，对着秦风说：“小风，把大门给我插上。别让人进来，看见丢秦家人的脸。”
　　秦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夏春梅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外人在的话，她不会动一点粗，也不会吵骂。秦风希望此刻有人来他们家串门。这样夏筝就不会挨打太厉害。
　　似乎夏春梅看穿了秦风的心思，怒吼道：“你聋了，叫你插门没听见吗？”
　　秦风慢吐吐的去插自己家的门闩。
　　夏春梅一把拉过夏筝，夏筝还没有反应怎么回事，夏春梅已经把自己拉到了内屋，插了门，夏筝连跑的心思还没升起，夏春梅便操起屋里的扫把就往夏筝的身上打，边打边骂：“你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今天我打死你，让你皮，让你野，让你不学好。”
　　秦风在外边摇的木门吱吱的响，一声一声的喊着：“妈，妈，别打了，别打了。”
　　夏筝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哭喊声掺杂着求饶和抽泣。秦风的心想被扯拉一样疼，他真后悔自己把夏筝带回来。
　　夏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像被火烧一样，饬剌剌的疼，扫把上的铁丝几次划到背上，疼的她喘不过气来，可是夏春梅像打上瘾一般，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毫无停下之意。
　　“你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你造孽呀！”夏春梅继续骂着。
　　“你连你三大你都敢欺负，忘恩负义，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夏春梅怒骂着，眼泪随着扫把一并落在夏筝的身上，夏筝疼的更厉害了。
　　“妈，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夏筝哭的已经断断续续，认着错。
　　但是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忘恩负义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认错，这样夏春梅才可能不打她。所以此时她必须老老实实的认错。
　　许是夏春梅打累，她把扫把望门后一扔，指着夏筝的脸说：“看你改不改，再有下次，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说完，开门离开。
　　夏筝缩在墙角，鼻涕眼泪一脸的模糊，头发在刚才的挣扎中也毛糙的不行，本就破旧的衣服，补丁已经被夏春梅打得开了，现在看着更加破，此时的夏筝看起来像个小叫花子。还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叫花子。夏筝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好几次抽泣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疼的喘不过气来。
　　夏春梅下手真狠，坐在墙角的她想。

　　秦安和秦风进来的时候，夏筝还缩在墙角哭，看见夏筝，秦安长长的叹了口气，心疼的把夏筝抱在怀里说：“筝筝，孩子.......”
　　躺在秦安怀里，夏筝哭的更大声了，刚才夏筝都不敢大声哭，他怕夏春梅再打她，硬生生的憋着不敢大声哭。看见秦安才哭出声来。
　　她抬头看见站在厨房门的夏春梅也在看着她，又不敢哭了，尽管她看见夏春梅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流泪，可是她还是怕了。

　　挨打的夏筝晚上被秦安和夏春梅带着去给三瞎子道歉，秦安让夏筝跪在三瞎子床前磕头认错。夏筝到如今还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听话就会挨打，所以自己必须认错。
　　“三大，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三大，我错了！”
　　“三大，我错了！”
　　三个头毕，三瞎子背对着她躺着，没有一点的声响，一点也没有原谅她的意思。
　　夏筝看三瞎子的无动于衷，把眼光投向身旁的秦安，秦安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看着躺在那里的三瞎子。
　　“三哥，是我没把这孩子教好，怪我！我给你认错。”
　　秦安话落，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三瞎子磕了三个头。
　　随着夏春梅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
　　看着跪着的秦安和夏春梅，夏筝“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有种悲怆的煎熬和痛苦。
　　如果说原来夏筝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话，现在在她小小的心灵最大的忏悔就是，为了她，秦安和夏春梅给别人下跪了，这是她小小的心里不能承受的。
　　她知道错了，她错在自己惹祸，秦安和夏春梅帮她承担。
　　夏筝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
　　三瞎子终于转过身来，闭着眼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不怪这孩子。这都是命！回去吧！回去吧！”
　　然后再没有声响。
　　从三瞎子家出来，夏筝第一次痛恨后悔自己的行为。她拉着秦安的手哭着说：“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安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磨蹭什么呢？还不嫌丢人呀！”夏春梅促骂着他们。
　　这就是秦安，疼夏筝到骨子里的男人。这就是夏春梅，疼夏筝到打骂中的女人。
　　后来有人问夏筝父母是什么？她说：父母就是他们无论说与不说，甚至连沉默和打骂都是为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