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杉美仁gl》何似秋风

6、第六章

　　晌午，赶集的人都纷纷找地方用饭了。

　　耍猴戏的人也暂时歇息了。

　　韩玥直接带着陆初往云阳最大的酒楼去了。

　　醉茗居。

　　陆初第一次进这么大的酒楼，有些局促。韩玥让小二给找了个雅间，二楼靠窗。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二手脚麻利的倒上茶水，问道。

　　韩玥闻言看向陆初：“想吃鸭子么？”

　　陆初提了口气，板正的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跟在私塾上课似的，她尽力稳着眼中的慌，装作熟客似的僵硬的点点头：“好。”她不知经常来这里的客人都是什么模样，她便用了最笨的方法，装冷淡。

　　却不知，她稚嫩的伪装在小二和韩玥面前暴露无疑。

　　“来条鱼罢？清蒸的还是红烧的？”韩玥只当自己没看到陆初的慌张，平淡的问她。

　　陆初僵的肚子都要抽筋了似的，她面色绷紧：“都、都好。”

　　“青菜和汤有想吃的么？”

　　“都可以的。”陆初觉得肚子疼了起来，脚尖点着地面，视线只敢在面前茶杯那一片转来转去。

　　那小二定是要笑她了吧？她想。

　　“就照我们家小霸王的意思来吧，八宝鸭，清蒸鱼，油焖春笋，时令菜，对，再来份乌云托月。”韩玥从善如流道。

　　“得嘞！二位稍候。”这次，小二是冲陆初行了个礼，退出去了。

　　那小二出去后，雅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陆初才觉得呼吸顺畅些，肚子的筋也不那么抽了，双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这才缓过来不少，她看了眼韩玥，发现她正在看自己，又低下头去，小声道：“你做什么要说我是小霸王？”

　　“小霸王是我们那里长辈对晚辈的爱称。”韩玥唬着陆初。

　　陆初抬起头来，似有些惊讶：“这样啊……”

　　“自然是了。”韩玥帮陆初倒上茶水，笑意温和，示意她往窗户外看：“你瞧，外面热闹极了。”

　　陆初闻言，果然往外看去。

　　云阳大街上，百姓人来人往，虽然现在是饭点，但是很多商贩都是吃着自己带的干粮，用凉水送下去，一边吃还一边跟来买东西的客人讨价还价。有的客人，这个摊位瞧瞧，那个摊位看看，跟同伴商议着，不知要买哪一个。

　　陆初个子矮，她便站起来，趴在窗边看。

　　“可看出什么？”韩玥问。

　　陆初皱了皱眉，抬起头来道：“刚才在下面时，我只顾得上买东西了，下意识的便忽视了他们的辛苦，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看，下面我都能瞧得见。”

　　韩玥道：“位置不同，看到的自然不同。为民者，妻儿衣可蔽体，食可果腹便知足了；为官者，需自查职责，体恤民情，不可忘本；为上者，却需知民是否饥灾？官是否枉法？国是否安泰？此为根本也。宛央，你要记住，心胸宽广，不拘一格，方能以大观辨黑白，明是非。”

　　虽然曲夫子也常常给他们讲些大道理，但陆初隐隐觉得韩玥讲的和曲夫子讲的不同，她板板正正的向韩玥作揖：“姨娘的话，宛央铭记在心。”

　　韩玥打趣：“知道了便过来坐下吧，这不是私塾，不必如此讲究。”

　　陆初在韩玥对面落座，似乎在想韩玥刚才说的那些。

　　韩玥喝了口茶，意有所指道：“虽然要多读圣贤书，但那些写书人大多已经作古了，对今时之事并不了解，所以你在背书时更要学会承古纳今，融会贯通。多读书，但不要读死书。”

　　“是，宛央记住了。”陆初认真的点头，同时在心里暗暗好奇起来，她姨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

　　见她这小古板的模样，韩玥才恍然自己竟把饭桌当成了教课的地方，她哑然失笑：“今日你告了假应该好好玩的，我却还同你说这些，怪我。”

　　韩玥怕陆初对她心生芥蒂，干脆端起茶杯来对陆初一本正经道：“我以茶代酒，向我们家的小霸王道歉。”说完后，她一饮而尽，然后把茶杯透给陆初看。

　　陆初愣了愣，咯咯的笑了起来，有学有样的将自己的茶杯倒满茶水，也跟着一饮而尽，没想到把自己给呛着了，扶着桌子使劲的咳嗽起来。

　　韩玥连忙起身过去将陆初揽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愧疚道：“对不住呀。”

　　她想起老李说的，养个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陆初一张小脸咳得通红，好容易缓过气来，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姨娘做什么道歉？是我自己不小心了。”

　　知道她是为了宽慰自己，韩玥拍着她软软的小身子道：“你还小，若是犯了错，那肯定是我这个大人没有教好，怪不得你。”

　　“可是姨娘你才比我大八岁。”陆初舒服的靠在韩玥的怀里。

　　“大八岁也是大人了，旁人家像我这么大的女子都行笄礼准备出嫁了。”韩玥此话纯粹是为了像陆初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谁知陆初一听她这话就误会了，从韩玥怀里猛地抬起头，紧张问：“你也要出嫁吗？”

　　韩玥刚要回答没有，但是瞧着她的表情又起了捉弄的心思，她歪了歪头，笑问：“你不想让我出嫁么？”

　　陆初点头：“嗯嗯！不想！”

　　“为何？”

　　“你出嫁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忘了我了。”说着，陆初眼眶中开始含泪，竟要哭出来似的。

　　韩玥忙软声哄道：“好，你不同意我便不出嫁，好不好？”

　　陆初眼里包着泪，瘪着嘴，小手伸出来：“我们拉钩。”

　　“拉、拉钩？”韩玥觉得太稀奇了，自己竟然要和一个小孩玩拉钩这种幼稚的把戏。

　　“嗯！拉钩了，盖印了，你就不可反悔了。”看陆初那模样，当真是怕韩玥嫁出去不疼自己了。

　　韩玥失笑：“宛央，你可知，若是有人想反悔，便是发下誓也没用的。”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陆初道。

　　“你知道？”韩玥简直要被小孩的天真给打败了。可是她对上陆初的泫然欲泣的小眼神又不忍心，只好将手伸出去，小指勾住陆初的小指，随她说着幼稚的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然后两个一大一小的大拇指相对摁在一起。

　　“好了，这下你相信了吧？”韩玥搓着手，觉得新奇极了。

　　陆初高兴了，给自己倒上茶，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反正在她看来，她姨娘已经是她的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小二端着饭菜上来了。

　　饭菜一布上，陆初的眼睛都要看直了，小二刚出去，她便看向了韩玥。韩玥是长辈，她不动筷，自己不能吃。

　　韩玥夹了口蔬菜吃，陆初这才动筷吃了起来。

　　“先吃其他的，鱼肉不要自己夹，我帮你挑刺。”韩玥直接坐在了陆初这边，全程帮她挑刺夹菜。

　　好在陆初吃相文雅，虽然菜色诱人，她也紧守规矩，不敢狼吞虎咽。

　　“喝些汤。”

　　陆初低头喝两口汤。

　　“给，挑好的鱼肉。”

　　陆初张嘴吃肉。

　　“吃口青菜解腻。”

　　陆初乖巧夹菜。

　　一顿饭，陆初几乎是被韩玥把菜喂到嘴里的。

　　“姨娘，你比我娘还好，自我会用筷子后，我娘便再也没喂过我饭了。”陆初真心道。

　　韩玥给她擦了擦嘴巴，自己吃了起来，道：“这话让你娘听了可要生气的，她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还抵不上我这两天了？”

　　陆初见韩玥误会了，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娘一样对我好，以后我也要对你好。”

　　贴心话谁都喜欢听，韩玥也不例外，她被哄得嘴角不住上扬：“好啊，你都不让我出嫁了，以后就靠你给我养老了。”

　　“等我考上状元，当了大官，就将你和爹娘都接到京城去，咱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陆初信誓旦旦道。

　　韩玥的手顿了下，笑：“好啊，姨娘等你有出息。”

　　吃过饭后，陆初在雅间里打起了瞌睡，韩玥也不着急走，就让她躺在席子上睡了，拿了毯子给她盖上。

　　雅间外，韩玥给了小二几个赏钱，打听起了这云阳的一些事，小二都一一的回答了。

　　韩玥边听边在心里盘算着，直到听到他说：“小人听闻郡守大人似乎是犯了点事，那窦闻将军的女儿要来咱们尚清郡呢，到时这云阳城里怕是又要一番热闹了。”

　　怀青要来？韩玥眼前一亮。

　　“窦江军的女儿来尚清，关咱们云阳城什么事啊？”

　　小二笑了起来：“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这尚清郡守府就在咱们云阳城啊。”

　　“原来是这样，我确实是刚来宝地没多久，谢谢小二哥了。”韩玥心下有了盘算。

　　“客官是哪里话，能帮上您的忙是小人的福分，客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多谢。”韩玥点头微笑。

　　小二毛巾往身上一搭：“得嘞，客官您继续，小人去忙了。”说着，他退下去了。

　　回到雅间的韩玥却暗拊起来：“这郡守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连窦怀青都要来了。”

　　窦怀青与她不同，她打小就被窦闻将军扔到军营里历练，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立了不少的功，领了个昭武校尉的闲散官职，在京城中的年轻一辈，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郡守犯了事，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吧？

　　还是说……

　　韩玥不敢再琢磨下去，也不再去想了，坐在那里喝起了茶水。

　　半个时辰后，陆初睡醒了，又拉着韩玥往街上去，但是这次韩玥却没由着她的性子来，带着她直接去了春熙大街，那里有一家据小二哥说远近闻名的私塾。

　　韩玥拉着陆初在院根低下听了一刻钟，知道了这里的夫子是什么水平，指着这红墙绿瓦的大院问陆初：“宛央，以后想不想在这里读书？”

　　书院里时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时而传出夫子的教诲声，这比月柳村曲菖夫子那个小私塾可好多了，而且这大院看着就气派，上面还写着“书香苑”。

　　陆初顿了一下，道：“学费怕是很贵的，我不想来。”

　　韩玥忍不住被她这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了，蹲下身来，指着这书香苑道：“宛央，跟姨娘待在一起，不需要担心银两的事情，姨娘有钱。”

　　陆初看着韩玥，不知道她这个有钱是真的有钱还是虚张声势。她娘说，凡是说自己有钱的人大多没钱，凡是说自己没钱的人大多腰缠万贯。

　　一时间，陆初竟不知该信她娘亲，还是该信她姨娘。

　　为了不伤她姨娘的心，陆初婉言道：“宛央知道姨娘有钱，但是宛央还小，没办法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韩玥心疼起这本该不知疾苦，此刻却为钱财所困的孩子来，软声道：“那你想不想在这里生活？在云阳城里。”

　　陆初只犹豫了一下，便摇头道：“不想，我不想离开爹娘。”

　　韩玥没有生气，而是问：“你不离开爹娘怎么科考？”

　　“我……”陆初道：“我还小。”一想到要离开家，她就有些害怕。

　　韩玥道：“你已经八岁啦，不小啦。你在月柳村耽误了不少时候，若你肯用心努力，六年后你还是有机会去搏一搏的。”

　　“六年后？十四岁就想科考？还是个女娃子？”一道声音从门口传出来，颇为不屑。

　　韩玥站起身来，抬眼望过去，是个花白山羊胡的老年人，正吊着眼睛看她们。

　　“您是书香苑的夫子？”韩玥不卑不吭问。

　　老人捋着胡子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韩玥道：“孔圣人收徒尚且有教无类，敢问这位夫子，为何说十四岁的女娃子就不能科考呢？”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夫不与你纠缠不清，像什么样子！”

　　韩玥轻笑，问他：“不知夫子可知道本朝的无冕状元，据小女子所知，她也是个女人。”

　　“你身边这个小娃子能跟韩学士比吗？！”一提起无冕状元老头激动起来，“那可是多少年不遇的天才！她作的《与民论》让多少人疯了似的抄阅？我在乾阅书院待了三年都没瞧见一本真迹！你知道为什么本朝女子能科考吗？就是先帝为她开的先例！唉！可惜了啊！要不是……要不是改天换日，她怕是会成为本朝最小的状元……”

　　韩玥也没想到提到无冕状元这老头会这么激动，她压着嘴角的笑意问：“夫子说您在乾阅书院待过，不知您是去做夫子还是去读书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的看她：“老夫师承章太傅，自然是去教书了。”

　　章晔章太傅，曾是先帝少时的老师，门下弟子无数，六年前，因反对先帝胞弟称帝，被投入天牢，没几日就病死了。

　　这老头若真是章太傅的弟子，对陆初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