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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反叛 ...

  •   秋猎行至尾声,一众具有收获。皇帝玩到开心,也不在乎自己收获寒酸,对那些猎到猛兽的大加赏赐。虽然有臣子觐见要皇帝保养身子,奈何他谁的话都不放在耳边。果真到最后还是染了风寒,只好先行回宫。勋贵以安阳为首,也在几日内回到京城。
      天气渐冷,奉天雪灾到折子才送进京,皇帝却又犯了寒疾。开始还坚持听了午朝,后来病愈发沉重,只好下旨,要张昌松总理朝政,主持各地赈灾。
      便是这般,皇帝寒疾更重。这次连胡宗鲲都有些束手,太医院几乎所有伤寒科的医官都扑在医书里翻查古方,寻求保命之法。而这时候,莲贵妃严阿娇居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刘太后亲临承乾宫,对严阿娇赏了又赏,安养的嬷嬷选了十个送进承乾宫,又千叮万嘱太医院,务必办好差事。
      元宵刚过,休沐的日子终于结束。
      皇帝裹着厚厚的皮裘,被流风搀扶着,坐到龙椅上,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群臣跪拜,皇帝完全没什么精神,挥挥手,有气无力道:“都起来吧。荆国公,多日不见你,还是老当益壮。可是又有外地叩关?还是倭寇不顺?竟劳动了你。”
      确实,张广今日上朝,就是为了看看皇帝。等看到他印堂都发着乌色,说话尾音颤抖,便知道毒已入骨。昨日他亲自去往昌平侯府,和严宽恳谈一番,将这个助力重新把在手心。毕竟,严阿娇到底怀的是不是男胎,还得等待七个月。而张广,不会再等了。
      他抬着头,直视那个位子,笑道:“臣多日未曾面圣,十分想念。今日侥幸,能够面见天颜,实在是臣的福分。”
      “国公不必客气。”皇帝略略坐直,喘着气道:“朕病了这许久,恰巧便是昨日,有些精神。莲妃又怀有皇室血脉,朕正想着大赦天下,不知道国公觉得如何?”
      他只问了张广,礼部荀芳便不好插话。张广似笑非笑,抚着胡须,道:“这恐怕不太妥,莲妃虽为贵妃,但后嗣毕竟不是嫡出,怎能担起这般福泽。荀尚书,张丞相,不知本国公所言可虚?”
      荀芳点头哈腰,“国公所言甚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若逆天而为,恐惹天怒。”
      张昌松也点头附议。皇帝甚为不满,道:“朕为朕的孩子做些事,哪里有什么天意不天意?”
      这时候,严宽从一旁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虽为莲贵妃父亲,但荀尚书所言不假。臣也不愿莲贵妃因皇上宠爱,而有违祖制。不过臣有一谏言,或可解决此事。”
      皇帝当真坐直,欣喜道:“昌平侯快说,是什么办法?”
      严宽看了看李仲江,拱手道:“启禀皇上,废后。”他一语惊六部,也不顾别的,继续说下去:“皇上大婚以来,皇后俱无所出,此为不贤。天下俱知,皇后化名陈瑾,于闹市中论才,更为不雅,此为无德。不贤无德,还废不得么?”
      “臣也以为昌平侯所言甚是,改立严氏为后,子嗣得昌,天下具安。臣附议。”荀芳第一个跪下来,满面红光,不由得让人觉得将被立后的是他女儿。
      其实按照往日里皇帝对莲贵妃的宠爱,朝臣们本以为皇帝会欣然允诺。本来起头便是皇帝要给他还未出世的孩子大赦天下,以此为由头,顺便废了刘氏,哪有什么不允的。
      以这般念头,便是严宽也觉得,难处只在那些幽云军出身的武将,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阿娇封了后,将来儿子即位,严氏一族荣宠不衰;若不封,舍了个女儿,他自己是开国功臣,依然位极人臣,地位只高不低。
      满朝大臣开始各自为营,据理力争起来。只四人自始至终沉默以对——张昌松敏锐发觉出异常,因而垂首沉思;李仲江算出守丧时间,也觉察出什么,正在思量兵力和布防;而皇帝直直看着张广挺直站在下面,时不时咳嗽两声,却矜持着不开口。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不妥。皇上还未极冠,子嗣之事哪里急得?且皇后才名可比文姬易安,乃当今雀尾楼楼主,德行天下美传,何来失德之说?废后之事,休得再提。”今日刑部恰好是玉恒当值,他眼见支持皇后的最大助力张昌松与李仲江俱不言语,顾不得官位低微,出言声援。
      可惜他只是区区给事中,赵宁冷哼一声,“不知道玉大人什么时候和皇后相交莫逆,惺惺相惜得紧啊。”玉恒毕竟谦谦君子,这时候直气得面色潮红,哪里说的出话来。
      “皇上,后位与谁,当由您定夺。这些跳梁小丑何足道哉?还请皇上下旨,废去刘氏。”荀芳一撩袍子,直直跪下,咬定了废后。严宽见此,也一咬牙跟着跪下,直直跪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支持自家女儿。
      满朝文武,见这两人跪了,也都跪下,或附议,或摘下乌纱反对,一时间倒安静下来。张李二人互相看了眼,也都默默跪了下来。
      这朝堂上,除了皇帝和当值的太监,只有张广立着,双脚不丁不八,须发灰白,神情倨傲,目光向上看着龙椅上年轻的帝王,丝毫没有避讳。
      皇帝扶着额头,似乎有些为难。一旁的流风忙上前替他揉着眉心,又把手炉里的银炭拨了拨,弄暖和了塞进皇帝衣内,捂着胸膛。
      “荆国公,依你所看,这废后之举,可否?”皇帝终于开了口,神情淡漠,斜斜倚在椅背上,完全不看别人,只问张广。
      张广抬起头,目光放低,沉声道:“有什么不能废的,刘氏不足以为后,自然当换贤德。”
      荆党中人大都面带喜色,今日有首领在此撑腰,连张昌松都不发一语,许多人已经禁不住快要乐出声来。
      却见皇帝淡淡笑道:“可朕,不愿废后。”
      “此时情势在此,皇上难道不好好考虑?”
      皇帝坚定摇摇头,“毋需考虑。皇后贤德与否,朕一清二楚。国公,还是把心思往别的地方放放吧。”
      张广松了松肩膀,以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道:“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
      “看来国公非要管朕的私事?”皇帝换了口气,几乎气急。
      “责任所在,义不容辞。”张广面露微笑,似乎对皇帝的反应了如指掌,故意去激他。
      “哼!”皇帝站起来拂袖而去,不理会朝臣的七嘴八舌。张广转过身,面对还跪着的人,心里默念,你们提前跪我,也无不可。

      转出勤政殿,皇帝依旧气冲冲,却低声对流风吩咐:“让御马监的钉子钉住了,今晚张广定有异动。你亲自去盯,谁也不怕,但张广,务必不可掉以轻心。”
      “皇上放心,钉子们埋下这么多年,都等着如今呢。”流风面色不变,还伸手揉着皇帝后心,又大声道:“快传胡太医去谨身殿,都愣着干嘛?”
      勤政殿的灯火彻夜未熄,平京城内还未入夜,却注定是不安之夜。
      今日安远门的守将施云正打算打壶老酒,等城门关闭之后,到城楼上就着中午留下的糟鸭掌好好喝两杯。他晃晃悠悠走下楼,却瞧见排着队出城的马车被一队人拦住。施云认得那要出城的马车是乌衣巷出来的,这可不好得罪,赶紧走过去,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拦城门?”
      马车里出来个书生,从怀里递给施云足足十两银子,打着哈哈道:“将军好,小弟汪博勋,家里主人的老人,在南方有事,急着出城,还请给个方便。”
      施云直觉他的话有点不对头,又见那队不认识的人已经搜过马车,看来一无所获,见那汪博勋点头哈腰的样子,便挥挥手:“动作快点!”
      汪博勋又拱拱手,才钻回马车,对里面简单易容了的张耀大声道:“公子,军爷心好,咱们这便赶紧走吧!”
      张耀见他做戏十足,也配合着装作有气无力,“等办好事回京,一定要重谢军爷。”
      马车缓缓走出安远门,施云无心沽酒,脑子里正在思量,却见守备司副将王闯陪着寿龄侯戴衡走过来。施云心中一动,忙迎上去问过礼,果然见戴衡正色吩咐他留意荆国公一系人脉。
      那一队他辨认不出来历的人也走出一人过来,对着寿龄侯行礼道:“小的御马监十队队长赵涛,统领让小的转告,请侯爷务必留意张广。安远门便交与戴侯爷了,小的这队全听从侯爷指令。”
      施云越想越不对劲,又隐隐开始觉得王博勋的名字熟悉,此时顾不得官位卑微,拦着戴衡脚步,道:“侯爷,方才有个自称王博勋的,说的话有古怪,他说什么家里主人的老人,在南方有事,急着出城。这位……”他迟疑了下,接着说:“这位赵同僚的人也搜过马车,见没什么异常,方才放行出行了。”
      赵涛一听便知这是汪博勋放出的消息,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从怀里摸出几只信号弹,迅速吹了火折子放出。他满脸兴奋,道:“统领亲自守着永宁门,咱们消息递的及时,这条大鱼就要落网了。”
      施云还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听到戴衡摸着胡须大笑起来,“这条鱼进来,其他的就算跑了,也无妨。”
      “咱们处处布防,流风却只收着永宁门,皇上身边的人果然不凡。侯爷,您这赌可是输了。”王闯笑道,“您不打算追出去么?”
      “追什么,施云,下令关门,这下谁也不可放出去。好好干,本侯记得你了。”戴衡上了城楼,又跟王闯道:“你去看看别的地方,这里有本侯坐镇,便等明日了。”

      张广扮作荆国公府的侍从,跟着马车刚从永宁门出来。身后的城门还未闭合,他心下轻松,手牵着马车,车里是被打昏的张暄。
      这个孙儿自小聪慧,张广喜爱异常。他本行伍出身,为了张暄不惜折下身份聘请宿儒,请为西席。后来张暄入宫侍读,张广也按照礼节,给四殿馆阁的学士们送去腊肉。未曾想到,今日张暄竟然不愿跟他出城,还劝他收手。张广怎么也想不到,多年来悉心培养,竟然养出个如此愚忠之人。但这个时候,张广怎么放心留他在京城。只好下手打晕了他,打算日后好好调教。
      他边走边想,如此,还是张晔才堪大用。只怕将来得行废长立幼之举,怕是会伤着张辉的心了。
      空气中传来三声异样响声,张广收回心思,那是军中所用响剑,却非自家之声。他心中警铃大作,这时候才出城二十来丈,离他的部队还远着。机不可失,张广连凑过来想说什么的随从都顾不得,从怀里抽出软剑,两下割断绳索,纵上张暄马车的马匹,喝道:“走!”
      张暄就这般从失去平衡的马车里跌出来,他一向敬若神明的祖父却飞快离开,马蹄声疾。

      城门中最出来的人留下了一个看管张暄,剩下的人追着张广疾驰而去。这些人身手不凡,都带了袖箭,对着张广激射而去。张广此行只带了不到十个人,身下自然穿着软甲护卫。他根本不在乎军中那些不顶用的袖箭,只是伏低身子,辨明方向,只要和接应的人汇合,天下便将是他的人。
      可这次他失算了。杨融督造的袖箭,射程虽然更短,但力量却强大几倍。饶是张广身上的软甲,也抵挡不住。夜色掩映下失去准头,乱射一通后,张广后背还是中了几箭,剧痛入骨,有些微麻意。
      进入林子,张广才松口气,只怕箭上喂毒,得赶紧处理。到了事先预备好的接应点,张广直觉不对,勒马转身就要逃走,他刚往东奔去三丈,坐骑便被绊马索绊倒,人也栽下马背。跟着的随从这时候也只有两人,哪里架得住御马监的人一拥而上。
      “国公慢走,咱家恭候多时。”本该在谨身殿伺候的流风从两名校尉后策马出来,对被押过来的张广笑道:“皇上说今夜起有场好戏,若无国公在侧,戏瘾过不足。特命咱家请国公进宫看戏。”
      张广吐出口中鲜血,多年谋划,毁于一旦,瞪着流风,一言不发。
      “带回。”流风也不多折辱,带着御马监五个小队,从小路回京,自永宁门入城,便派人进宫递消息。这次擒获张广,玄之又玄。好在汪博勋这颗钉子,在最关键时候给出消息,又遇到顾云这个脑子还算灵光的人。流风本就在东南方向徘徊,顺手抄了接应张广的人,看到响箭便在此等候。
      看来老天也是帮着皇上的。流风眯着眼睛,跟在特制的马车旁,往午门方向走。皇帝当初草创御马监,本意如何,身为统领的流风是最清楚不过的。广罗天下人,仿大谁何,内外侯官,不良人,设立御马监。表面上是玩乐之举,平日里御马监的校尉俱都是一副漫不经心市井流氓的样子,暗地刺探情报,监视荆党才是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
      勤政殿此夜灯火通明,殿外被御林军把手着,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一个年轻人跪坐在殿中,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而皇帝却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一身白衣,束发玉冠,看着那个年轻人,久久后叹口气。
      “你侍读多年,不论出身,张丞相对你品学均赞不绝口。朕让你接了礼部侍郎,也非全因你的家世。”皇帝看他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下可惜,思量后,决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张广已经被擒,朕给你机会。若你能劝得他此刻放手,交出清倭军兵权,将这些年贪墨所得一并归还,交出荆党所有名单。那么朕以大昭起誓,将送你们张氏一族远离平京,流放琼州,不杀一人。”
      自古谋反,哪有不株连九族的。张暄不由得抬起头,眼里升出一抹希望。皇帝站起身,道:“君无戏言,好好劝劝吧。”
      皇帝带着展守中往景和宫去,趁着这功夫,展守中将方才递上来的消息在脑中滤了一遍,道:“皇上,守备司如您吩咐,全部暂交御马监小队。荀芳是被八队的朝安硬抓的,其余人依照计划,该放的都悄无声息放出城,该抓的,也一个都没跑得了。”
      “嗯,抓便抓了,明日也带到城墙,让咱们这为礼部尚书好好论论礼。”皇帝不由笑了,朝安出身幽云军,曾经也是御前侍卫,幽云军要给刘幽出气,他只会纵容,又怎会怪罪。“陆安娘那边如何?”
      “安娘接了消息后寸步不离守着皇后娘娘,此时应该也一同陪着往太后那里去了。”展守中回道:“元妃娘娘那里也派了人护卫,请皇上放心。”
      这时候已经到景和宫前了,皇帝点点头,道:“守中,宫中就交由你了。待会儿将元妃也接到母后这里。莲妃那儿,派队侍卫,封锁宫门,不得擅自出入。”
      “微臣遵旨。”

      刘太后正坐在暖阁的塌上,依旧平日闲淡的样子。皇帝进来后,和母亲面对而坐,亲手为刘太后斟茶。
      “母后,张广已经落网。但想来如今平京城外二十里,已经全是清倭军的天下。”皇帝犹豫片刻,又道:“母后,还是请您离宫暂避。儿臣预计最多半月,就可平定荆党。但战场无情,恐伤及母亲。”
      “安奴,”刘太后微笑着打断儿子,“母后儿时也是在幽州城见过世面的,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我离开。你只管放心做事,李家的男儿不能畏首畏尾。”
      皇帝心中一暖,白衣衬托下显得他模样俊俏得紧,“有母亲为安奴守着家,安奴再无后怕。”
      说到这里,暖阁的帘子打开,刘幽款款进来,对着刘太后皇帝礼毕,挨着刘太后坐在绣墩上。
      “瑾辰,昨日朕已经派人去孝陵传讯。前几日江侍读送来的信中,言道那里一切安静,守军毫无异动。拉拢严宽这步棋虽然没能尽全功,但好歹少了两万叛军。”皇帝简单说了说情形,道:“朕已派人去广平巷接了先生,待会儿先生进宫后,就托付给瑾辰你了。”
      话不必多,皇帝看了看人生中对于他来说相伴最久的两个人,站起来,道:“母后,儿子去了。”
      那一身白衣在火烛光影下离开,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
      “安奴的容貌只有那双眼睛酷似先帝,可骨子里的温柔,何他父亲如出一辙。”刘太后看了看自己的侄女,见她神色如常,“瑾辰,哀家知道你从不愿意纠缠在宫中,可形势比人强,皇帝再怎么,肩上的担子不松,就由不得他自己的性子。你们打小认识,可别因此身份有了隔阂。”
      “瑾辰知道。”刘太后存的意思刘幽怎么不明白?可宫外的生活思念多年,如今再忍耐几载,便唾手可得。她怎么舍得?

      重新回到前朝,皇帝先去了华盖殿。虽说许了张暄一个承诺,皇帝却知道劝降张广是根本不可能的。果不其然,这祖孙俩看着是起过争执,张暄脸颊潮红,青筋都起来了,站着面对自己的爷爷,怒目圆睁。
      “我最后悔的便是教养出来你这么个懦弱的家伙,”张广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但双手双脚还是被铁索锁住,"当初一起打天下,刘光义那个老匹夫来降,他便将咱们这些跟着他起兵的老人抛之脑后。都是一起封国公,凭什么他刘光义世袭罔替,而我却是普普通通?别忘了奉天望海可是我张广一兵一卒打下的!”
      “爷爷,刘国公一生戎马,以尽克匈奴为己任,屡立战功。自靖边年间镇守幽云后,边关平稳多年。在我朝更设计击杀阿巴青甲,打的匈奴退居瀚海不敢南下半寸。刘国公的荣耀天下皆知,德行更得人心敬仰。而您与刘国公并肩作战三十载,本就是大好男儿,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咱们不如人的,自己光明正大挣回来便是脸面荣耀。可您行窃国之举,那是自掘坟墓。皇上宽仁,愿意给您机会。您不可再一意孤行了啊!”张暄丝毫不让,让方才进来的皇帝也刮目。
      “成王败寇,暄儿不必多言。”张广看到皇帝进来,不愿在他面前争吵,冷笑道:“我一时心软,没用立时取你性命的毒药,却给你留了机会装痴愚纨绔,被你骗了去。你倒比你那短命的父亲好运!”
      皇帝快步走过去,“你什么意思?父皇不是病逝的么?”
      “他自己身体孱弱,根本不是坐龙椅的料,得到不该是自己的位置,老天爷要收了他!”张广骂道:“拿走自己兄长的皇位,却将乾儿圈养宫中,请一堆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夫子教他,让他忘记自己本该是皇帝么?”
      “哼,父皇芳名自有后人评说,你一个谋逆寡情之人说的话,除了安慰自己,谁又听你。”皇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一时冲动当下杀了此人,误去大事。“张暄是你孙儿,不好说你做下的腌杂事,朕来与你说道说道。”
      “不错,你也是战功显赫,不然以太祖英明,怎会与你国公爵位?平定滇南,坚决抗倭,朕都是记在心里。可你不该假借清倭之名,大肆屠杀沿海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更不该杀民充作倭人领功邀赏。再看看你荆党所作所为,排除异己,迫害能臣清臣,科举舞弊大肆打压士子。父皇在时念你功劳,不愿因此降罪,你却不知收敛,得寸进尺。不为你所用之人,便杀去了事。”
      “心胸如此狭窄,手段这般卑劣,就是你战功显赫,这天下,你怎配坐?”皇帝斜斜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现在的地步,张广本就一心求死。没想到这少年皇帝竟能忍耐至此,没受他所激立下杀手。
      “爷爷,还是罢手吧!”方才皇帝与张广的话,让张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时候别的话却再难说出口,说完,他摇摇晃晃往殿外走,也知道以张广刚愎自用的性子,是如何都不打算罢手的。
      “张大人,皇上吩咐过,请您待在偏殿,不得擅离。请吧。”门外的流风引着路,将吃食饮水送进去后,吩咐人锁住大门,好生看管。皇帝还是看重张暄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流风还是吩咐侍卫不要为难这位侍郎大人。
      得了消息的大臣此时都到了勤政殿,六部里只有兵部工部还算齐全,其余四部只有刑部还有位侍郎佟良佐。皇帝进来后看了看人,脸色和缓许多。他也不坐龙椅,照旧坐了台阶,摆摆手道:“都别跪了,大半夜的,跪来跪去,哪有那功夫?”
      “张广谋逆,这事想必丞相已经告诉诸位。十万清倭军,如今便有八万,离平京城二十里。京中守备司两千兵士,御林军两万,平京四营八千余人。敌多我少,敌攻我守。”皇帝看了看这时候还在等大臣们,心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就这不到二十人,从荆党把持朝政后,还能一直守着本心,难能可贵。
      “皇上,四营昨晚已经拔营准备,微臣方才已经传令移军,驻扎永宁门,算算时间,再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季常方才进宫,已经将长公主和女儿送进后宫,他是放宽心,只想着上阵杀敌的。
      皇帝才点点头,便看到流风引着一人进来,不由得开怀笑出声。大臣们回头去看,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留着寸许长的胡须,身上穿着玄色棉袍,有几缕头发从书生帽沿里漏出,显得有些潦倒。
      “到底还是给你这小子弄进宫了,”庄简不改本色,对一众朝臣道:“庄简见过诸位,夜深难辨,就不一一招呼了。”
      “先生,非常时期非常之事,您即然来了,便安坐吧。”皇帝笑着拍拍自己身边,庄简却先对张昌松行了弟子礼,“老先生别来无恙,靖边四年一别至今,明溪常忆当年与您泛舟太湖,何等快活。这些年羁留京中,碍于世俗不得拜访,还祈先生恕罪一二。”
      张昌松一念之间便洞悉情由,不由执着庄简双手道:“当年传言欧也替荆国公招揽你,而后你便失踪。我私下一直怕你是遭了毒手,担心经年。皇上能有你做老师,真是祖先保佑了。”
      两个人都是文坛泰斗,这时候同时出现的意义,让这些坚持数年的人顿时激昂起来。皇帝也不多话,低声丰富流风去备下吃食坐垫送进来。
      “事急从权,都坐下吃点,还有大事要做的。”皇帝看自己老师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睡梦中给人闹醒带来的,指不定他心里怎么埋怨,这时候却只好装作不知。
      眼见皇帝张昌松庄简都若无其事坐下,其余的人也都放开,坐在垫子上,接过内官送上的馒头咸菜,开始边填肚子边上朝。
      “叛军定然首攻南门,也主攻南门。张广被捕,叛军要么以张耀为首,要么以严宽为首。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大的裂痕,但等张辉张晃到了平京,就说不定了。我们现如今最要紧的,是稳住京内百姓,守住叛军第一轮猛攻,再图下计。”李仲江熟识兵势,这时候当仁不让,言简意赅,“皇上,臣建议抽调两百御林军拱卫皇宫。其余御林军分守安远,安定,长乐三门。四营除神机营外,骑兵营抽一千骑兵,分三队策应三门,其余守永宁门。”
      “准。”皇帝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
      李仲江又道:“叛军人数多,首攻永宁后,定会佯攻其余三门。黄将军,三门无分轻重,万不可掉以轻心,给叛军可乘之机。三队骑兵副将全听黄将军指挥,将军放心,四营均是这些年从幽云军抽出的老兵,足以堪用。”
      黄继昌本以为守城得靠御林军,可方才布置分明以四营为主,他难免心中不忿。如今知道缘由,心下大喜。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道:“可如今形势,只怕城中大乱。京中粮草充沛,只要不后院起火,等到援军,叛军必败。”这位老将军看得通透,也根本从不担心勤王的幽云军会有叛军。
      “黄将军所言甚是,京中治安便交给公孙大人和佟大人吧。”张昌松接过话,道:“守备司的人手全部交由公孙大人统辖,务必确保城中没有骚动。”
      “若有意图挑事者,杀!”皇帝果断道:“明日四处招贴皇榜,将荆党叛乱之行公诸于众。户部礼部暂由丞相管理,吏部便请老师费心了。”
      “旨意丞相拟好后,让流风用印便是。夜色已深,诸位便在四殿里寻了地方歇歇。季常,明日首战,朕等着为你授勋。”

      皇帝没回后宫,而是和庄简一起上了午门。他背靠着城墙,外面是笔直的朱雀大街,再往南是永宁门,门外就是他第一个战场。
      “先生,这便是朕出生长大的地方。”皇帝面对着整座皇宫,低声道:“我知道我何其幸运,虽然生在皇家,却只感受到父亲厚重,母亲温柔。”
      “自小两位姐姐也都让着我,宠着我,只因我是他们最幼小的弟弟,于是得尽了宠爱。至于成乾哥哥,朕在他大婚时候没有多加赏赐,不准他带王妃郡主离开平京,不升爵位,甚至不得不冷着脸。可在我心中,是从来不怕他背叛大昭,拥兵自重的。”
      “父皇去后,朕一下子不得不长大。张广狠毒,下了天下奇毒冰蚕蛹,不仅要朕性命,还妄图让朕的后人也沾染寒疾,痛苦一生。朕本该一刀杀了他,可方才看他那副模样,只觉得心寒,却没有杀机。”
      “先生,朕也想远离朝政,做个如你一般的闲散人。可身为李家子孙,父皇临去时候要我做个好皇帝,便没有退路了。除去这个毒瘤,今后才是朕真的执掌天下。有时候我真的怕,怕到最后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身边再无一个可亲可近之人。可朕不会退缩,即然坐了这个位置,便给天下一个太平。”
      庄简听他诉完,拍拍他肩膀,“不知不觉你都这般高了,能这般想,不枉你我师生十年。”庄简转过身,面对朱雀大街,笑道:“皇上,看来叛贼是等不到明日,这便开始了。”
      皇帝也转过身,寒风吹过他单薄的身躯,一片雪花落下,“那便开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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