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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血泊里绽放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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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月洛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在烦恼这个世界上,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不自量力、又碍事的家伙存在。
轻轻拍了拍绯离的脑袋,好像觉得她现在的石化状态非常可爱似微微一笑,然后,缓慢地、慵懒地转过身,看着背后那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剑锋上泛着点点青芒;他的脸上,仍旧是淡惰的笑容,
“我很忙、只能给你一点点时间……”
语调平缓,说完便那样定定地看着似乎融进黑夜中的男子,似乎是才开始想要仔细看看这个不知好歹地劫走了绯离的男子:
耳坠反射着血色的光芒,在黑色绒布般的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黑发黑眼,啊……似乎是和绯离一样的族人呢,
这样的话……
眼眸低垂,想到什么似地微微一笑,映衬着他透着奇异红色的长发,妖冶如斯:
这样的话……或许就不要杀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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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那样对峙,
一个悠闲、一个沉默。
月洛蔚的头发散在微凉的夜风之中,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沉默男子,中庭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旅人们。
时间都好像要静止了。
被强大而沉默的气势震慑住,绯离,
悄悄咽了下口水。
好像是突然参透了什么神奇的秘诀一般,原本雕像似的男子,眨眼间,起剑冲上前!
“嗡——”一声尖锐的交鸣,带着淡青色残影,从四面八方、关闭了所有退路的一击,充斥了尖利味道的空气中,似要生生撕开月洛蔚的身体!!
月洛蔚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真相,稍一侧身,险险地从剑锋下方掠过,身形飘渺虚幻,绯离似乎只是看见他留下的淡淡残影,感觉上只是慵懒的慢镜头动作罢了,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动态,
对,
虽然明明是看不清晰的残影,
却,
能够感觉到。
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清晰的、发自心里的微妙了悟感有什么不对劲,很自然地,因为带着寒冰一般锋利气势的黑发男子的迅速接近,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好可怕……
没有表情也好,扮作可爱的少年也好。
至少没有见识过面瘫男此刻狰狞的气势,明明脸上还是一如初次见面那样的无表情,可是,能够感觉到呢,即使不是向着自己,依旧浓烈犀利的敌视、破空的切刃……
那样一个人……
究竟可以有多少种样貌?
……
心里百转千回的绯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踉跄之中慌忙抬眼,恰好触碰到看向自己这边的黑发男子的视线。
自己脸上的惊恐,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掠过,也被他全数捕捉在眼里,他墨色的瞳孔骤然缩紧,心里浓烈抽搐的悸动昭然若是,连带着,绯离的心,也瞬间被什么揪住:
漩涡一般深黑色,
他眼神里,那么明显、那么急切,深浓刻骨的痛。
为什么。
只一眼,他便又转回身,向着侧开身的月洛蔚冲过去。
身影因为迅捷的动作而模糊成残影。
绯离却在不稳的脚步中维持着震惊,木木地无法做出反应:
那样浓烈的情绪……
为什么?
他不是……只是个普通的绑匪么?
他应该……只是个普通的绑匪……吧。
愣住的绯离,脚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看过去,深灰色的石板地上,
赫然躺着那条项链——
即使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仍旧能够发散出如此纯净的光晕,翅膀般旋转包裹着的链坠中央,那条金色淡淡的裂痕,似乎在昭示着某种悲戚的决然愿望。
就好像刚才,那个男人脸上决然悲戚的痛楚。
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条项链……
一样光滑无缝的表面,裂痕处淡淡的粗糙感,奇异地、带着叫人心酸的凹痕,漫溯轻缓的纹路,是因为那天的祭祀才……留下的痕迹么?这么说……至少一半的、“夜”的灵魂,已经消散在时空的某一处。
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裂痕,心里好像……
少了什么东西。
“在做什么?……”
月洛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细碎的长发零落地抚到自己肩头,搔得脖颈微痒。
是错觉么?
总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弱喘气。
绯离转过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月洛蔚,好似从未见过他似地仔细地看进他笑意盈盈的眼睛,翠绿色狡猾的光,深处朦胧地笼着红色的妖娆光晕,头发的颜色……
是因为晚上的缘故吧……
看上去,尤其地猩红绚烂。
“你……”
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真是奇妙,明明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杀了人,可是,心里却不觉得害怕,是因为心里深处那隐约的笃定,笃定了他不会伤害自己么?更值得担心的,应该是惹怒了他的人吧。
于是下意识地问:“你……杀了他?”
“你……希望……呢?”月洛蔚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回来。
心里于是“啊”地轻声地了然,那个人,应该是被逼退了吧,似乎有谁在耳边告诉自己似的,就是知道他没有杀了那个人;真是微妙而不可理喻的信赖感呐。
绯离理所当然地看着月洛蔚,心里一片清澄。
看到他的猫一般上挑的眼睛,他微笑的眼神,他鲜艳的头发,
看到他比月光还要精致的脸,
看到他,
慢慢地……
极缓慢地,分隔镜头一般轻柔地让头发飘起,脸上定格的笑意,仍旧看着自己的眼神,在因为动态而纷乱交错的鲜艳红发之间,闪着柔柔的光晕;
他就那样缓慢地闭上眼睛,
温柔的视线被什么阻隔住了。
倒下了。
撞击在地板上,“嗵”的一声闷响。
相比较惊恐万状的尖叫,绯离的心里却什么都来不及冒上来,只能够呆呆地看着月洛蔚铺散在粗糙石纹地板上的头发,在月光下,
红得亮眼。
……
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嘴巴半张,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息。
怎么办。
跪坐着看到昏倒在自己面前的月洛蔚,窗外除了凄厉断续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手上是他柔软头发的触感。
渐渐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鲜艳头发的末端渗出来。
粘稠温暖的,
甚至,
带着新鲜的流动感。
啊。
是血。
“……喂……”
绯离艰难地,发出单音节的呼喊声,
“月……月……洛蔚?”
他躺在地板上,没有反应。
纤细的血流从头发的末端流出来,每一丝都是薄弱地带着腥气,明明那么纤细的质感,却一点点汇聚到一起,顺着不平的粗糙地板,蔓延成血红色的诡异花纹。
“月洛蔚?……”
声音里渐渐带上了颤音,手上似乎沾染到了他鲜红的血。
好烫。
被灼伤一般地突然抬起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肩膀,“喂……喂!你醒醒啊?!喂!你听得到吗?!”
恐慌和惊惧、所有的情绪像是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视觉、嗅觉,揉和了略微疯狂的嘶吼,闯进自己的身体。犹带着他鲜血的手,在月洛蔚雪白的衣服上印染出艳丽的图样。
意识瞬间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慌乱填满,心里,开始觉得害怕了。
“喂!你说话啊!喂!!”
似乎只有凭借不断的呼喊才能找回自己的意识,似乎只有不断地呼喊,才能稍微让自己的心情不要那么快崩溃。
“……回答我!!……月洛蔚月洛蔚月洛蔚!!!”
啊……心里觉得,就要不行了。
突然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信任的一个人,或许不会给予自己回应了。
或许,他就要这么睡去了。
在月亮纯白色的光晕中,显得愈发鲜艳的红色,千丝万缕,从他铺散在地上的发丝处缓慢渗出来,和着绯离混乱的心跳声,铺展成一支诡异的曲子。
思考显得那么的无用和累赘,不能哭,绯离的眼泪不听话地冒出来,一点点模糊了视线;可是,不能哭。
如果哭了,就是妥协。
就是,下了某种决定了。
要做什么,
对,要做点什么……
“水……”
昏迷中的月洛蔚,声音变得干哑虚弱,轻声呢喃。
像是突然在绝望的大海中找到了唯一的小舟,绯离“唰”地抬头,想要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他想要的水。
——“啧啧……我说了不能这么勉强的吧。”
夜晚的清凉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声音。
顽皮又轻松的语调,完全打破了整个空间停滞不前的惊慌感。
绯离愕然地看向打开的窗——
比月光还要清纯的韵律感,浓烈的黑夜中,一样清凉如水的色彩,红色的缎带混在随风轻舞的发丝中,眼角,鲜艳欲滴的泪痣。
果真是……极美丽的景色。
如果不是蹲在窗框上的不雅动作的话。
的确是很唯美的景色呢。
“没什么好哭的,”看着绯离几乎就要哭出来的可怜表情,翼听不怎么在意地随口说着,
“死不了。”
可是……
可是他看上去好像很辛苦的样子啊……
绯离不太赞同地看着翼听跳下窗框,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悠哉游哉地走到月洛蔚面前,缓缓蹲下。
翼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开始渗出汗来的脸庞,轻轻捻起红得几乎要烧起来的头发,因为尾端渗出的鲜血,而湿哒哒地黏在一起,仔细观察了一会,便喃喃自语,
“……啊,这次弄得很严重呢,”顿了顿,似乎考虑着什么重要严谨的解决方法,停顿一会,忍不住补上一句,
“明明上次从皇宫仓皇回来,身体还没好透,这次居然还这样没命的跑……这个轻重不分的家伙。”
从厚重华丽的衣服深处掏出来的一堆药瓶中挑挑拣拣,在毫不起眼的小木瓶深处滚出了一颗看上去脏兮兮的小药丸,放到他嘴边,对着看上去已经没有知觉的月洛蔚说道,
“喂,吃下去。”
“……”
毫不意外地,没有任何回应。
“喂,不吃的话……”暧昧的停顿,笑意盈盈地看向一边担心不已的绯离,“你喂他。”
“啊?”
喂?怎么喂?
呆在一边的绯离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傻傻地看着翼听。
“用嘴喂咯。”
翼听笑眯眯地看回来,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答案,尾音可疑地上扬着。
“什……什么?”绯离的嘴巴半张,被这狗血的回答震慑住。
“会死哦……”语调威胁似地拖长,翼听的脸上依旧是和说话内容完全不符的笑意,“不马上给他吃这个缓解一下的话,会死哦……”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你怀疑我说、的、话、吗?……”翼听的脸“忽”地凑近,表情明明依旧是笑盈盈的,可是,却在脸上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灰色雾气一般晦涩。
啊……怎么总有一种……被耍着玩的感觉……
绯离看着翼听,似乎在评估他脸上的笑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间不多了。
悄悄咽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坚定不已地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就是喂药嘛。当作人工呼吸好了!
好吧。
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了。
“……拿来……”
啊列?
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断断续续的声音吸引过去,月洛蔚的声音微微带上了辛苦的沙哑感觉,吃力地开口,眼神迷蒙,
“拿过来……”
“喔……”一声,翼听老实地把那颗小小药丸递过去,脸上的遗憾,明显到傻瓜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吞下药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夜风轻拂,月洛蔚的呼吸从急促,一点一点回复到平缓,然后,在他的脸色慢慢回复之后……
全都是幻觉吗?
刚才那诡异的景象,难道其实全部都是自己的幻觉吗?
他的头发虽然仍旧鲜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可是,明明是丝丝分明毫无粘连的发丝,而且也完全没有什么诡异的鲜血从发丝的末端渗出来。
要不是地上仍旧存在的、看似不经意绘出来的暗红色花纹,
要不是,他肩头被自己的手染上的红色印记。
绯离几乎以为,刚才那个叫人看了心里发憷的景象,全部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回去吧?”
他的语调依旧带着虚弱的轻喘。
“嗯,”完全信任的郑重点头,连思考都显得多余,绯离点头,
“回去吧。”
这是,
完美的信任感。
他的笑、他的温柔眼神,
完全地,叫绯离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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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的气泡从底部升腾到上方,在隐隐泛着蓝色的液体中,幻化成为巧妙的羽翼状花纹,然后消失不见。
“扑通”一声,蓝色的液体里被谁很不在意地丢进半颗绿色植物。
“咕嘟咕嘟”,
绿色植物一点一点融化在液体中,渐渐化作虚无。
嗯,
蓝色又添上了些许绿色了。
翼听满脸无聊地拣着手里的菜叶子,仅仅依靠触感,间或往面前的坩埚里丢进两片菜叶。
“这是只长在历蒂亚外围区域的珍贵药草,一公克卖的跟黄金差不多哦!”
翼听一边拣着手里的菜叶,哦不,药草叶子,一边很自豪地解释着。
虽然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看不出那药草有什么珍贵的地方。
“只不过是外围区域的啊……?”
一样无聊地看着他挑挑拣拣手里枯枯瘦瘦的草叶,绯离很自然地嘀咕了一句。
“‘只不过’?!!!”
——忍不住尖叫起来的翼听,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接近破音的危险边缘。
冷静,吸一口气,
停顿,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更加小心地挑起了手里的草叶,“小姐……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国家的人啊……”微妙的停顿,“那里即使是外围地域,也是佣兵们争先恐后想要为了高额赏金前去探索的地方!你知道在那里要是捉到一只低级魔兽的价钱有多高吗?”
“呃……,”小心翼翼地想了想,找了个最安全的回答,“……比黄金……还要贵?”
“呵呵……”一旁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月洛蔚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绯离瞬间涨红了脸,“干……干吗?我又说错吗?”
“黄金?!”翼听徐徐叹了口气,没做回答,又回去剥他的草药了。
“喂!到底是多少啦?”等不到回答的绯离甩着手里的那条项链,看着他又往坩埚里丢进几样奇怪的药草,“翼听,这个……真的有用吗?”
“都说了他死不了的,”轻巧又随意的口吻,“谁让他连着几天不要命地追着……”
“翼听。”
因为身体虚弱的关系,平时柔和温润、带着丝丝甜腻味道的声音显得有些暗哑,他平静地轻缓地开口,音量不大,却刚好打断了翼听的话。
“知道知道,反正毒发的又不是我……你以为药草很便宜的么……老是……”后面的抱怨一点点轻微下去,渐渐变成嘴边小小的叨念。
真的没有关系吗?绯离看着静静闭上眼睛,靠着车壁的月洛蔚。
睫毛轻微地随着呼吸颤动,那双摄人心魄的美丽眼睛,即使是闭上的时候,也带着夺人眼球的完美弧线,
他的脸色因为身体的关系,显现出微微苍白的颜色,称得那鲜艳得就要滴下来的红色发丝,就像一副脆弱妖冶的画。
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莫名地、从心底浮现的惊慌。
他那样安静轻缓、几不可闻的呼吸,几乎让人以为,任何轻微的触碰,都要叫他,化作青烟袅袅,消散在风里了……
……
“我不会有事呢……”
轻声细语,
微弱得简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一边的翼听还在唧唧歪歪地小声抱怨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月洛蔚在说话。
可是,
绯离却听到了。
即使那样轻微,
可是,
是在那样温柔的语调之下。
而且。
绯离看着包裹住自己的手的,那修长的手指,
其实并不是很暖的温度,
却是……那样得叫人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