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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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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鸟鸣,轻风,他的脸庞,仿佛都离我远去。
“姝雅!”他拉住我的手臂,我这才发现不是他的脸庞在远离我,而是我自己在远离他,差一点就成功滑下马背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装出一脸轻松的微笑,“去病,我出现与否,你都有你自己的人生。”
“你失望了?”他看着我,似乎想确定我所说的是否出自真心。
“不会!”我自嘲的一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去病,刚刚我就在想,你是天上的一颗星辰,而我只是一颗尘埃。我们之间悬殊太大了。”
“姝雅,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但有很多事,并非出自我本人的意愿,却是我非做不可的。”霍去病叹了口气,随即,似乎想缓解一下我们之间的僵局,他勉强笑道:“我原以为你听了这件事,会像我醒来那时一样打我呢。”
我看着他,不想说什么了,我的心真的落到尘埃里去了,唉,我说过不会失望,我只是他万千景仰者中的一个,但……为什么心情还是这么灰暗?
“不会的。”我仍是笑,却觉得脸上的肌肉又累,又僵硬。
“我想回去了。”我淡淡的要求。
同样是一起骑在马上,出城之时,我被像块抹布一样搁在马背上,心中却有难以言状的希翼,回城之时,他礼待于我,我们貌似很亲密,却是各怀心思。
回到军队驻扎的地方,原来霍去病已经替我准备好一切——正是我想要的四四方方的一间小屋,里面有张又宽又软的床,枕边放着两套衣服,靠窗的桌上也摆着一面铜镜,他年纪虽轻,却设想得很周全。我坐在窗前,对牢镜子,慢慢将头顶的发髻拆开,长发散落,也许是源于铜镜的黄色光泽,镜子里这张脸有种柔和哀怨之感,镜中人可是我吗?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我就此放弃其他的念头,做他身边一个影子?
霍去病或许真是很忙,或许也想给我一点时间来接受事实,整个上午都没有再出现。
中午自有人将饭菜给我送进来,吃完饭,又有人将碗碟收走,我坐在桌边只是发愣,我居然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这不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每当我强迫自己起床上班的时候,每当我挤公车挤出一身臭汗的时候,每当我在脏水满地的菜市场买菜的时候……那时候的我无数次憧憬的生活,此刻居然变成了现实?
赶紧咬一下自己的手指,很疼,我不是在发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屋藏娇?”想一想,“金屋藏娇”本来就是汉武帝发明的花招,敢情他的臣子都有样学样?
我打了个寒战,一首古诗的词句袭上心头: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好诗!”
门外传来喝彩声,原来我刚刚竟然把这首《春怨》给念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打开门,门外一个丰神俊逸、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正是卫青。
“卫大将军,卫候爷,我知道你的来意。”我淡淡的说,“你外甥前程远大,你们一家都是要做大事业的人。但是,我也不是个笨蛋,不会做他的绊脚石。”
“倾城姑娘,我当然不敢小觑于你。仅仅是刚才这首诗,已经让人惊才绝艳。”卫青眼光中似乎有一丝欣赏。
我想说这首诗不是我作的,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出作者的名字,干脆就不加辩白。
“候爷请坐。”
虽然心情欠佳,我还是不愿失礼于这世上第一个说我“惊才绝艳”的人。
卫青入座,笑着说:“当今天子也是个有情人,不知道倾城姑娘怎么知道他与陈后之盟?”
我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卫青的姐姐就是取陈后而代之的卫子夫,我念诵这样的诗,被他听到,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祸根。
“这些宫闱轶事,其实民间早已传开,小女子口无遮拦,还望候爷不要放在心上。”
卫青一笑,说:“倾城姑娘,不用害怕。我只是赞赏你的诗,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看你这首诗,与司马学士的《长门赋》倒是如出一辙,但言辞洗练,更胜一筹。”
我看着他,心中惊魂未定,此刻跟我谈论诗词,谁知道日后会怎么对付我?汉朝宫廷里动不动就将人做成“人彘”,我是记忆深刻的。
卫青见我仍然满脸惊恐,更加柔和的对我说道:“倾城姑娘,人生际遇,总是上天注定,卫家因为出了个皇后,才有今日殊荣,这是实情,我何必怕人闲话?”
我心想:反正这个小辫子捏在你手里,你愿意什么时候整我,那是你的事。也许今天你心情好,哪天你不高兴,我的性命还不是在你手上吗。
我低头不语,卫青见我这个样子,又转开话题道:“前次你救了去病的性命,这次浑邪王收回骑兵,也是因了你的缘故。我和去病都很感激你。倾城姑娘天真烂漫,去病对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来没阻止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你知道他自有分寸。”
卫青点头道:“不错,我一直信任去病。所以我此次来,并不是不放心他,只是想替他向你解释。公孙将军与我是好友,他也是看着去病长大的,我们两家早有联姻之约。”
我笑道:“如此甚好,真是门当户对,这样的事情,如果还有人从中作梗,那真是不识抬举了。卫侯爷看我可像个煞风景的人吗?”
卫青笑说:“倾城姑娘,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心有芥蒂的了。但是现在你已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只希望你不要怪去病。他和我一样,都是要承担整个家族的重任的人。”
或许是我看错了,怎么觉得卫青脸上有一丝苦涩?这种表情在他这张冠玉般白净,又如冠玉般平静的脸上出现,显得很奇怪。但这丝苦涩转瞬即逝,我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他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卫青走了,空气中留下淡淡檀香味道,很难想象,一个带兵统将的人,会有熏香的习惯。
然而这也不足为怪,卫青的妻子是公主,或许在行伍生活以外的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吧。
我苦笑,谁都有苦衷,连卫家都有苦衷,如此战功显赫的一家,也要靠裙带关系来维系自己的地位。他们家有了皇后,又有公主,还嫌不够。
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而我,何尝不是个贪心的人?
我把头发重新梳成男儿样,把桌上的镜子重重扣在桌面上——因为我忽然很想喝酒。
李敢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今天早上刚醒的酒,又来找我喝酒?”
我坐在骁骑将军府的客厅里,大喇喇的说:“不用害怕,如果霍去病来找麻烦,我亲自赶他出去!”
李敢反应很快:“你们吵架了?”
我不置可否。
李敢笑着说:“你看你,跟他吵架,就跑来找我当候补。”
“别说了!”我忽然忍不住,眼泪涔涔而下,“我才是候补,你明白吗?”
李敢住了口,怔怔的看着我,随即叹了口气:“傻丫头……”他伸出手臂,将我揽在怀里,“现在有个坚实的肩膀给你靠了——不过你要当心,不要爱上我。”
我将脸埋在他肩头,大声哭起来,眼泪鼻涕全揩在他身上,好好一件白袍子被我糟蹋得跟咸菜一般。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声责问,我转过头,李广惊诧的站在门外看着我们,我们两个僵住了,仿佛一下子被石化。
“大哥……”我一开口,轮到李广被石化了,“昨天喝得不过瘾,我又来找你们喝酒了!”
“唉,别提了。”李广摇着头,“都是昨天我太莽撞了,居然没看出你是个姑娘!结拜云云,都是一时糊涂,以后休要再提……”
我嘴巴一扁,继续飙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注定无依无靠了,就算被欺负了,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就连刚认的大哥,也不认我了!”
“姑娘你……”李广急得跺脚,“不是我不认帐,今天早上的事情传开,军中已经有不少闲话,如若霍去病再到我们家要人,天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我哈哈笑道:“堂堂飞将军,居然会怕流言蜚语,真是好笑。岂不闻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别人要说闲话,哪怕你行得再端,坐得再正,也总能找得到话题,没有话题,编也编出一堆。整天担心别人闲话,那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李广一愣,也在大厅坐下,拍着腿叹道:“为什么你每次说的话,都这么对我的脾气?罢了罢了,我怎能如小人常戚戚。”
我破泣为笑,道:“李将军如果是小人,那天下就没有君子了。”
李敢看了看我,说:“既然你想喝酒,那我们就陪你喝吧。”
李广阻止道:“不行,张兄弟的酒量浅,喝多了容易伤身体。”
李敢听他还叫我张兄弟,不由得莞尔一笑:“爹,我不是听你说,家里有菊花清,是不想喝醉的时候解酒瘾的?”
李广笑道:“不错,菊花清给张兄弟,不,张姑娘喝最是合适。”
小羽端来酒具,却是个小小的铜壶,配以三只小酒杯。原来是这样文雅的喝法,我不由得有些失望,看来想一醉也不容易。
李广看出我的心思,劝我道:“张姑娘,到底什么事这么难过?你跟我说说。”
“爹,她还能有什么心事,不就是跟霍去病的关系嘛。这事,我们管不了。”李敢说道。
“我和他的关系?”我喝了一口菊花清,果然有股菊花清香,“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李广又被石化了。
“李大叔不用紧张,我跟他是——‘没有’关系!”我好笑道,“我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系,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云泥之别啊……”
“胡说,他还是很紧张你的。”李敢说。
我凄然一笑:“你才是胡说,我这样的人,外面一数一大把,谁会为我紧张?”
“姑娘当局者迷,他如果不在意你,今天早晨也不会那个样子。”
李敢沉吟道:“爹,我看他们两个也是情投意合,不如我们去保个大媒吧。”
“嗯……”李广摸着下巴,似乎真的在考虑。
我急道:“不行,他已经定亲了!”
李广父子恍然大悟,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多了浓浓的同情之意。
我又喝一杯,问道:“李将军,公孙将军家的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李广叹了口气:“原来是公孙敖的女儿……”他也陪我喝了一杯,“长平侯跟公孙将军情同手足,这门亲事恐怕是长平候的意思。”
李广看了我一眼,又说:“公孙小姐我没见过,听闻倒是温柔贤良的一个女子,如果成亲以后,多半不会反对丈夫娶侍妾……”
“爹,姝雅是绝不会去当然侍妾的!”李敢连忙替我表态,我点点头,深有同感。
“我还没说完——我跟张姑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看出以张姑娘的脾气,一定难以屈居人下。”李广了然的一笑。
“爹,张姑娘跟你已经结拜过了,就凭这义妹的身份,难道不能跟那个公孙小姐抗衡?”
“唉……敢儿,你可知道,我跟公孙将军虽然品级相等,但在卫侯看来,却亲疏有别。要不然,我真敢去跟卫侯讨这个人情。”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下来,“李将军,你已经待我很好了。千万不要再为我得罪他人。”
李敢忽然说道:“既是如此,姝雅,你就别回去了。”
此言一出,李广和我都愣住了。
李敢道:“霍去病那里,你是呆不得了,我怕有人会对你不利。”
“敢儿说得有理。”李广醒悟道,“军中既然已经有了传闻,公孙将军只怕也是知道的了……”
我愣道:“我什么都没做,他为什么要对我不利?”
“就怕有人为了让公孙将军安心……”
我心里绝对不相信有人会为了这么一点刚萌芽的儿女之情就对我这样无辜的女孩下毒手。但是李广父子煞有其事的严肃表情又让我将信将疑。无论如何,我来到古代,可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被人“不利”的。
何况我也实在不愿,成为汉朝又一例“金屋藏娇”的主角。即使没有陈阿娇的前车之鉴,在现代,也多得是因为闷在家里蹉跎了青春,人老珠黄的时候就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娓娓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男人没有不变心的,只是看他遇到的诱惑有多大。
于是我就应李广父子之邀,住在了李府。我知道李广为我担了很大的干系,但是如果我那时知道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我永远永远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住进李府之初,是有一丝赌气的念头的,我暗暗盼着霍去病来找我,哪怕他来了然后我再把他赶走也好。然而过了一天又一天,事态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也没有再出现。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我以为在那小屋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原来到了李府,也是一样的寂寞凄清,可见境由心生。
李府的菊花清也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有一天,小羽愁眉苦脸的对我说:“四小姐,酒瓮空了。”
小羽叫我四小姐,是因为李广决定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义女。毫无疑问,一名威震四海的将军,收一个义女比认一个义妹要说得过去一些。
我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懵懂了,我知道李广此举是为了将我置于他的保护之下,即使我只是一名突然冒出来的义女,谁要对我下手,也要顾忌我背后的骁骑将军。
闲时,我也向李广父子学习骑射,让我吃惊的是,李敢真的有一身绝技。
他经常与我一起练习威廉退尔的绝技,在二十步以外一箭射穿我头上顶着的一颗葡萄。
但换我要求他顶一个香瓜让我射时,他却抵死不从。其实我不过用弹弓而已,又打不死人。于是李府里的佣人经常看到大公子被四小姐撵着在院子里到处跑,还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惨叫。
我的弹弓技也进步神速,要打他左边屁股,决不会打中右边。
李广经常摇着扇子,一边在亭子里纳凉,一边笑着说:“我们家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看到你们,就觉得自己老了。”
不和谐音也不是没有的,小羽就经常含着手指问我:“四小姐,老爷真的没打算收你当媳妇吗?”
其他的佣人也经常偷偷议论:“老爷对四小姐这么好,多半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我也曾怀疑过,暗暗观察李敢的态度,但他对我的好,是真的如同对妹妹一般,偶尔开开玩笑,却绝不逾矩。
时间过得很慢,一个月过去了,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这天,李广忽然很兴奋的回家,从库房里拿出一套盔甲,说:“敢儿,你的机会来了!”
李敢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是吗?父亲已经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当然,我看你身体早恢复了,这场大病耽误了你一年,要不然你也像霍……”李广见我在旁边,尴尬的改口道:“明天我们就动身。”
我好奇的问:“动身去哪里?”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