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白开》陪我放烟花

1、我很想你

　　摩肩接踵的地铁车厢里，纪淼一眼就认出了温凉。白净清秀的侧脸，在纷繁嘈杂的人群中，依然一派恬静淡然。
　　清扬，眉目之间婉然美也。
　　霎时，那双眼睛中浪潮翻涌，惊讶、错愕、慌乱、无助、不知所措……

　　“嘀嘀”
　　尖锐的提示音打破了温凉此刻的凝固静止。
　　她的双腿先一步做出了抉择。
　　两道车门在身后重重地合上，发出“哐”的一声。安全员的叱责紧随其后，“小姐，刚才那样很危险你阿知道啊！警示音响了就不好进出了，万一被门夹到，你自己受伤了不说，一整辆地铁上的人也跟着耽搁……”
　　“诶，诶，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温凉抬手触到脸颊一片湿润，“对不起，我没事。”
　　“说你几句你怎么就哭了啊，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地铁行驶的轰鸣声模糊了后面的话语，温凉缓缓转过身去，纪淼刚才就在那里，同一个车厢，四五步的距离。而现在对面只剩下闪闪发亮的广告牌。漆黑深邃的轨道，和她周身散发的空洞冷寂，相互交织吞噬。

　　如果他日相见，事隔经年。
　　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纪教授，其实不用麻烦您亲自来一趟的，要什么资料我给您邮寄过去就可以了。”
　　董年现在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压力山大。导师在外开会，自己临危受命接待这位西安来的教授。
　　他瞄了几眼身边意外年轻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衬衫西裤，右手拖着一个深灰色行李箱，却没有一丝风尘仆仆的狼狈。
　　至于长相……这一路来是自己二十几年里回头率最高的了。
　　不过，脸的主人好像心情不太好，眉头紧锁，嘴角微抿，是自己哪里怠慢了吗？

　　纪淼心里一片烦躁，脚下的步伐不自主地加大，董年几乎慢慢要小跑起来。
　　他没有料到会在南京遇到温凉，也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然一见他就跑。
　　十月初秋的阳光挥洒，透过繁密的绿茵，落在地上点点光影斑驳。
　　左前方似曾相识的雕像，让纪淼蓦地停下脚步。
　　三年间重复了无数次的梦。白衣白裙的少女，羞红的脸上是一双明澈纯净的眼睛。
　　“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自此，诗不再是诗。
　　过去那些梦中更多的画面涌现交织，最后停格在地铁车厢里女人惊慌失措的脸上。纪淼的眸色陡然幽深难测。

　　“董年是吗？”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麻烦你帮我查一位外语系毕业生的资料。”
　　“五年前入学，名字叫温凉。”
　　“温凉？！”董年脱口而出道。
　　纪淼看向他，目光锐利，“你，认识？”
　　董年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以前我们两个班联谊过，她皮肤特别白长得又挺漂亮的，就记住了。她后来好像回上海读研了。”
　　“联……谊……过？”纪淼似是语意不明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道。
　　董年背部的肌肉随之逐步僵硬抽紧，急忙说道，“后来只有我同学和她室友成了！他们今天还结婚呢，就在新街口那办酒！”
　　“具体的地址，写给我。”纪淼的语气冷硬，像在下达命令。
　　董年应了一声，立马掏出纸笔，就着路边的树干认认真真写了起来……他边写边犹疑地打量着纪淼，小心翼翼地问道：“纪教授，您和温凉什么关系啊？”
　　纪淼连个眼神也没丢给他。
　　董年又吞吞吐吐地说道：“温凉她…之前有段时间评价不太好。大二她没来由地休了半年学，回来的时候又骨瘦如柴的，精神也不太好，大家都说她可能……”
　　纪淼的脸色瞬间低沉下来，转头看向董年的目光更是冷凝刺骨，犹如实质。
　　董年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顺势吞下了后半句话。

　　“是我。开车来南京，现在。”纪淼边走便打电话道。
　　“南京？你跑南京去做什么？你不是明天的飞机到上海吗？”手机那头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
　　“我迷路了。”纪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新街口ｘｘ大酒店，快点。”
　　“迷路到南京？！你真好意思说啊。我昨天刚倒的夜班……嘟嘟嘟”

　　***
　　温凉站在众多未婚女性之间，跟着鼓掌祝贺刚才接到捧花的女生。林慧在台上狠狠剜了她一眼，一脸的怒其不争。西装笔挺的新郎在旁宠溺地看着她的小动作，无限柔情竟在一双眼里。温凉举起手中的酒杯，赔着笑脸向台上的新人致意。相爱何其难？林慧无疑是幸运的。
　　酒液顺着喉咙缓缓而下。
　　温凉突然想起，刚才进礼堂前，林慧突然拉着自己严肃认真地说道，温凉，忘了他吧。
　　林慧是大学同学中唯一和自己亲近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存在的。仅此而已。温凉从未提过纪淼的名字，更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她和他的事情。１８岁的她怀揣着这个秘密，偷偷藏起每一份喜悦、娇羞、酸楚、悲伤……她固执地在心里独占着纪淼。
　　前胸、腹中甚至眼眶都涌上一股灼热，她恍然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还有纪淼深沉的目光。

　　温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刚才只喝了两杯就和林慧打了招呼提前离开，应该还没醉吧。
　　“我马上过来。”纪淼放下手机，视线在三四步之外的人身上逡巡。
　　温凉眼中迷蒙带着微微水光，双颊因为酒意而染上一层嫣红。长发松散地盘起，垂落的几缕乌丝更显得脖颈白皙修长。两条纤细的藕臂裸露在外，亮黄色的连衣裙下小腿笔直修长……
　　纪淼知道有什么在失去掌控，早在三年前自己做的第一个梦就已经开始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温凉面前，“高铁票订了吗？几点的？”
　　“九点半。”温凉呐呐地说道。真的是纪淼……他怎么会在这里？
　　纪淼看了眼手表，“退了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送我？”温凉讶异地回问道。
　　“对”简短有力的回答，肯定而不容抗拒。

　　陆清隔着车窗津津有味地看着纪淼和一个女的在酒店门口僵持，而且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迹象，“啧，摆这么张臭脸，谁会跟你走啊？”他不假思索地嘲笑道。然而，下一秒只见纪淼低头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竟然一起转身朝这边走来了。高大英俊的男人身后跟着娇小婉约的女人，只叹，今夜月色真好。

　　纪淼替温凉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看着她坐进去系好保险带。然后无视陆清全程惊疑的目光和濒临脱臼的下巴，说道“我来开。”男人高大的身形，只是站着就给人压迫感。
　　“我开挺好的，人家小姑娘跟我坐前面。”陆清梗着脖子无赖道。
　　纪淼又淡淡地扔了句，“你疲劳驾驶。”
　　陆清边挪动边嘟囔道，“知道我疲劳驾驶，你还好意思让我开四小时车来南京。明明就是区别对待嘛。”
　　一坐到后排，他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温凉，风流又轻挑，“美女你好啊，怎么称呼？”毫无疑问，后视镜里立马传来警告的目光。
　　温凉有些尴尬，还是回头礼貌地说道，“你好。我叫温凉。”
　　“嘿嘿，我叫陆清。”陆清眼珠子转了两下，又佯装小声地问道，“你和纪淼什么关系呀？”
　　“陆清，昨天陆叔叔打电话给我……”纪淼还没说完，就听到后座砰的一声，陆清恨恨地座位上一躺，“我不问了！我睡觉！”

　　车子驶上高速时，陆清好像真的睡着了。
　　温凉一直撇头看着窗外，她还在想纪淼说的那句话。她刚才偷偷观察过他的手，没有戒指。那他和……
　　“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纪淼从侧边递过一条毯子，又调低了前排的冷风，说道“他这人有洁癖，毯子干净的。盖着吧。”
　　“谢谢”，温凉接过毯子盖在膝上。
　　车子微微的摇晃，再加上醉意熏陶，她很快就睡着了。
　　纪淼适时伸过手，轻轻拉高了有些滑落的毯子，又全神贯注在眼前的道路上，一路行驶得平稳安定。

　　到达温凉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说实话，温凉真的不懂纪淼为什么要特意开车送她回来，明明坐高铁会更快啊……
　　（因为高铁买不到你的邻座啊！！！！！而且怎么实施接下来要手机号的举动！！！！）
　　“谢谢你送我回来。”温凉刚想解开安全带下车，却被纪淼按住，“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肌肤温热的触感让温凉一惊，她猛地向后抽回自己的手。
　　纪淼跟着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爽快地说道：“好。那手机给我。”
　　是孤男寡女深夜一起上楼，还是把手机交给他？
　　温凉犹疑地递过手机。只见纪淼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他身侧的口袋立马震动起来。纪淼拿出自己的手机接通，认真嘱咐道：“上楼保持通话。回到家开灯关好门检查一遍再挂。”
　　接着又说道，“我就在这里，不走。”
　　温凉接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后座熟睡的陆清，小声说道：“麻烦你帮我说声谢谢。”
　　“快上去吧，我会谢他的。”纪淼坐在车上一直目送着温凉走进楼内。

　　深夜坐电梯，总是容易联想起很多恐怖电影和小说。
　　幽闭狭小的空间，跳动的数字，每一层都是未知和恐惧。
　　此刻，温凉握着手中的手机，却格外心安。
　　有一个人，只要存在，就是最大的安慰和力量。

　　“我到了。”
　　纪淼的声音缓缓由电波传来，“好。早点睡。”
　　温凉靠在窗边看着轿车渐渐驶出视线。通话早已断开，可她还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她将额头抵上面前冰凉的玻璃，单薄伶仃的背影和窗外的黑暗交融。
　　从纪淼对她说“我很想你”开始，她就只当这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后排传来一阵响动，纪淼头也不回直接问道：“怎么不睡了？”
　　“早醒了。这不是给你机会要小姑娘电话嘛。”陆清伸了个懒腰，戏谑地问道：“上海的项目，本来安排的人不是你吧？”
　　前排没有任何回答，陆清话里的笑意更显，“没想到啊，你也会做这种事。”
　　“诶，中校同志，请问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假公济私啊？”
　　“唉，我要不要向纪伯伯打个报告呢？”
　　“……”
　　纪淼一本正经地开着车，完全不理睬后座的自言自语。过了很久，久到陆清都要再睡着了，车内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叹，“陆清……我也不知道……”
　　他无法忽视，身边的座椅上空空落落得只剩一条折叠得整齐的毯子。
　　他无法抵抗，心中的失落空乏。
　　陆清瞬间被纪淼话语中罕见的迷茫彷徨震醒了。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捶着身侧的座椅，激动不已。
　　要不是怕惹急了纪淼，他真的现在就想仰天长啸，老天终于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