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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陵(上) ...

  •   惠帝三年三月,被誉为“荣国之都”的金陵一夜之间烽火连天。长干里一带,损失甚为严重,昔日繁华的金陵城陷入慌乱之中,百姓称之为“三三之灾”。
      惠帝当即下诏:命状元王少卿任金陵知府,安抚百姓,平息此事。

      “父亲!”听管家说父亲要回金陵老家祭祖,我便跑来问问。他远远的向我招手,那笑容已好久不见在父亲的脸上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父亲面前。细一瞧,父亲的眼角,嘴边又添了几丝皱纹。

      “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为父了?”父亲双手负后,一本正经的样子,紧闭的薄唇却早已表露出他的笑意。“咳咳……”我用手轻轻拍他的背,略带责备的说:“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女儿怎么放的下?”“洛儿”我不等他把话说完,紧握着他的双手,那苍老岁月的痕迹让我鼻子不禁一酸,有些哽咽的说:“父亲要去定有您的道理,女儿不拦,但恳请父亲带女儿一起去,好有个照应,那些个丫头奴才手脚苯,洛儿真的放心不下。”他抽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眼里满是安慰,欣悦和无奈。良久才缓缓道:“也好,洛儿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我从来都不曾好好关心过你,就当是补偿,让我也尽一下当父亲的责任。”

      这话说的深情,我听着却怎么也不舒服。我从小就乖,因为我知道母亲在父亲心里还不如那个整日献殷勤的小妾。我不明其中缘由,只知道母亲在二姨娘,也就是宁姐姐的生母死后,就一直生病,现在依然在慈安寺吃斋念佛,除了必要的见面外,父亲连怜悯也不肯施舍给母亲。所以我只有靠自己,才得到目前在这柳家的一席之地。

      晚饭时,父亲向全家人宣布他要去远出的消息,并告诉大家要带上我。三姨娘一听,放下碗筷娇声道:“呦,二小姐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把你宁姐姐的风光抢去了。”说着又转向宁姐姐,“宁儿啊,今后你可就要苦喽!记住姨娘的话啊,你娘死的蹊跷,可万不能让旁人把你的东西抢去了。”说完还故意瞧我一眼。那个“抢”字说的十分明显。

      父亲仿佛没听见一样,宁姐姐也默不作声,四下的丫鬟们便开始小声议论。我听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呸,跟她娘一样不要脸!

      假借我吃饱了的借口早早退席。三月的桃花开的犹外的盛。我站在树下吹着凉风,回想着两月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宁姐姐就是在这棵树下说:我们恩断义绝,从此便是敌人。

      我知道,宁姐姐与我从小要好,若不是二姨娘的死再加上三姨娘的怂恿,断不会说出这翻话来。我和宁姐姐是柳家唯一的两个女儿,父亲曾有个儿子,但不幸五岁落水而亡。父亲对我们俩说,让我们有出息,将来光宗耀祖。我和姐姐都明白的,他是想让我们进宫,好争口气。每次说到这儿,我都会笑着看她,她一阵脸通红,便冲气不理我了。

      回想至今,这世态炎凉早让她忘了彼此情分,她只知一味的恨我,却不知是害了自己。

      三天后一切备妥当了。

      我们正准备起身,走到门口,三姨娘和宁姐姐出来说是送送,舍不得。我不禁冷哼一声,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让人厌恶。我转个头,远处一辆马车行来,一个年轻公子跳下马车,小跑过来。这不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吗,他来做什么?算了,这个梁梓煜也是我不屑见到的,于是又一转身,却见宁姐姐双颊微红,面若桃花,羞中带娇,处处动人。我又望望梁梓煜,正与父亲谈话。他也倒是年轻俊朗,又门当户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当那人一旱赶来什么事,原来是当寄生虫了。于是我们一行人便向金陵进发。父亲倒常和梁梓煜商议什么,我一个女儿家没人陪我说话,就只好自己找乐子了,偶尔很晚回来。父亲与梁梓煜早在驿站里等着我挨骂!梁梓煜则摆出个事不关已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发毛。

      有几次我问过此去的真正目的,都被父亲以祭祖之名敷衍过去,好不容易从梁梓煜那套出来。果然不出所料:王少卿虽为天子门生,但惠帝毕竟不能完全信任他。金陵有“荣国之都”之称,自是非一般人可胜任,惠帝前诏他为金陵知府,后就下密诏让父亲前往金陵。除此之外,父亲还一道密旨。很明显,在这个时候派户部尚书去金陵,目的只有一个:密查金陵失火一案。

      我们到金陵的时候,已是四月初七,正赶上四月初八的郊区庙会。

      父亲是个很崇敬神灵的人,有庙会自然得去。待我们挤到人群中时,行城已经开始了,以避邪的狮子为前导,宝盖幡幢等随后,乐声百戏,诸般杂耍 ,热闹非凡。

      周遭的人越来越多,令我有些不稳。突然闻到一股清香,随之,花瓣漫天,几位白衣女子分为两列从天而降,衣袂飘飘,一手托盘,一手散花。在庙会上,有人能被如此供奉,想必不会简单。不久,一位素衣女子手持拂尘,仿佛踏云而来,那女子一到,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去,异口同声的道:“静明宫主!静明宫主!”我大惊,慢了一步跪下去,十分明显。

      那个被称为静明宫主的女子瞟过来,我也不避讳。待看清后,她像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一时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我将她的惊慌尽收眼底,淡淡一笑。她脸色惨白,摇摇晃晃,连退几步。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我们跪了好久,挥一挥袖,有些踉跄的走了,后面的大队又响起锣鼓声。

      我看着她的背影。身后梁梓煜正讨好地为父亲开路。良久,队伍远去,人行也散了,我转身叫父亲,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只好跟着行城队伍一路走,多多少少听到一些。这静明宫主是金陵百姓的大恩人,失火之事给百姓带来不少损失,好在有这个人物出面。带人抄府,将孙大恶霸的财产救济給百姓。收服民心,强大势力,是个好办法,只可惜……

      不知不觉已到了樱绽楼下。樱绽楼是金陵数一数二的青楼,其名有樱桃破绽之意。

      我绕过樱绽楼来到后门。那小厮见是我,立马道;“您来了,快进去吧。”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斗笠,径直走向樱花阁。那儿是花魁住的地方,居二楼,打开窗户,眼前一片樱红,故得此名。

      “芸樱拜见宫主!”阁内的可人儿走出,先一愣,忙跪下行礼。我伸手挡住她:“不必了,这儿不是久留之地,我问几句话就走”。见我坐下,她立刻给我倒茶,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芸樱,我待你如何?”。她抬头微笑,“自然是好,若不是宫主,芸樱怕也活不到今天,也不会有机会报仇”。我端起茶杯吹了吹,她似乎看出我有些不对,开始坐立不安。

      “我没记错的话,你仇家是孙家吧?”我漫不经心地问。“是,宫主下令抄了孙府,将他的首籍高挂城头,奴婢永生不忘宫主大恩。”她低着头,声音极小,似乎有点做贼心虚。我手一松,杯子直直地坠向地面,“啪——”成了碎片。她身子一颤,我淡淡地问了句“是吗?”,她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掩饰不住的恐慌,“奴婢不敢瞒您,是白翟姐姐,是她,宫主,白翟看您不在,自以为是老宫主的得意弟子,便日夜想取代宫主,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抄了孙府,还在街上游行,巴不得召告天下她才是静明宫主……

      她见我不语,又补充了句:“芸樱是无辜的。”我扶她起来,缓缓道:“那你该感谢她,是她帮你报的仇,不是我,”她的眼泪一下子滚落出来,使劲地摇头。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樱花阁,任凭她哑着嗓子叫喊,赶来的老妈子望望我,带着人进去了。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常闻金陵四十八景,这凤凰台更是独具一格。李白曾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愿与崔颢一比高下。

      今天人大多都去赶庙会了,我见天还早,就来走走。眼前路过一对夫妻,竟让我想起了宁姐姐和梁梓煜。且不说梁梓煜的态度如何,就是父亲,也不会同意的。父亲一心盼望姐姐和我进宫,只怕不会这么便宜了那梁梓煜。只是看姐姐见了他那反应就知道是动了真情,唉,终究一对苦命鸳鸯。

      大概有些累,坐在凉亭小憩,竟不知何时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近夜,还下着倾盆大雨。

      坐正身子,感觉到有东西从身上掉落,那是一件风衣,却不是我的。正想仔细看,身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你醒了?”我本能的回头,一张稚嫩的面庞映入眼帘,笑嘻嘻地一口个姐姐。他坐在我旁边,絮叨了一阵,我总算是明白的了。他叫王之义,出来赶庙会时与父亲走散,来到这里,恰巧看见我独自一人在凉亭睡着,怕我着凉,就把自己的风衣给我了。

      我笑问他:“天都有快黑了,你还不回家,就不怕父母着急?”他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我才不怕,过会儿家里会有下人来找我的。”我不禁有些羡慕,至少是有人真正关心他。过了会儿,他像记起了什么,问我:“姐姐,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柳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之义身着锦罗,面目纯净,必是大户子弟。

      不待我细想,之义家的下人便来寻他了。他望望我手中的风衣,面露难色,我才反应过来。伸手给他,无意瞟见一角所绣的“忠”字,我大惊,这是上好绸缎,再加这个字,应该就是父亲口中的皇上赐予王少卿的那件。

      之义一脸疑惑的看我,小心翼翼地叫“柳絮姐姐”,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时无语。之义伸出手探我的额头,口中道:“莫不是着了凉?” 我轻轻摇头,他仍不放心,我只好说:“真的没事。”他才如释重负一般长呼一口气。

      “少爷,时候不早了”一旁的下人提醒,我这才注意到:除了离他最近的这个人外,其他都是差役,老老实实的站在亭外淋雨,却仍是不可动摇的样子。现下再清楚不过,之义是王少卿之子,或许应该叫王知府了吧!

      三三之灾的事闹到京都,皇帝也头疼不已,六部之中户部最为繁忙,再加此事关系重大,绝非只是一场火的简单。若处理不好,不仅动摇民心,更使朝野非议,皇帝的立场更加艰难。

      皇帝登基三年,不少大臣换成了他的心腹或亲手提拔的人。目前,能使他无法控制的就只有手持兵符的陆江仑陆老将军,神秘组织静明宫和金陵十富。

      陆江仑这个人功高自傲,口无遮拦,再加上他女儿陆宛清在后宫位立婵媛皇贵妃,气焰甚是嚣张,正因如此,才越容易找他的漏洞,可偏偏陆江仑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更重要的是,兵符还在他手里……

      静明宫,皇帝似乎并无忌惮,更何况我也无意与他为敌……

      金陵十富怕就是最头疼的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未联手。十富皆经商,常与邻国来往,内外合谋,后果可想而知。朝廷曾派人与十富谈说,劝他们与朝连商,可惜未有成效。如今的金陵失火一案只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只是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再说王少卿,皇帝既将这么重的担子交于他,可见其信任程度。谁都明白,金陵知府一职不只是审审案,看民情,更在于如何让十富忠于朝。王少卿能在这个时候顺利上任,也绝非平平之辈。

      次日,父亲与梁梓煜去长干里察看,我无事在家看书。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为人父,止于慈?我越发怀疑父亲带我来金陵的目的。昨晚回来,我心知父亲会大发脾气,主动去书房请罪,不料梁梓煜也在。

      “父亲,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洛儿也不是小孩子,还会怕走丢?”

      “可现在不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见曲灵进来换茶,我随便问了句,“几时了?”“正午了,小姐。”“什么?糟了,坏事了!”我没走几步,忽记起一件事,返回来拿上昨天之义留下的伞。

      “我来迟了。”他没好气的说,“我都等了四个时辰了。”我笑笑道:“是我不好,作为赔礼给你。”我递到他面前。“是糖人,真好玩!谢谢柳絮姐姐。”我想了一会儿,问:“好像没听你谈起过你父亲?”之义眼哞一亮,就和我滔滔不绝的讲起王少卿。

      说到王少卿,他总要大夸一番,善良,仁慈,聪明……所有能用的词都被他用了。我一笑:
      “那你母亲也一定不错吧?”本是打趣的话,却不想他眼神一暗,许久才道:“我是个孤儿,后来被父亲收养,他没有夫人,我也就没有娘。”“哦……”我低下头,听见他傻呵呵的笑:“不过我也算幸运了……我,曾有个同为孤儿的朋友”略微停顿“我……亲眼看见他被人活活打死……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是我……”他声音嘶哑,嘴边挂着微笑,眼中却泪光闪闪。我拉过他扒在腿上,轻轻拍着“好了好了,要哭就哭出来吧……”呜咽了一会儿,终于“哇”的哭出来……

      曲灵在一旁研墨,我提笔疾书。

      “宫主有什么打算?”曲灵我在刻意安排下入柳府的。我将信交给她:“去雨花台青月轩交给严玄”,“是”。

      青月轩为静明宫分部。各轩有轩主,因我此来金陵,就将严玄定为金陵轩主。

      严玄,是我四年前在一帮黑衣人刀下所救,对他的来历我一无所知,却莫名地十分信任,或许是因为那双澄澈,傲然,失望,无奈的眼睛,与六年前的我竟是那般相似。他不爱说话,总是一种警惕的神色,我也觉得无所谓,只要一有外出机会就会把他带在身边,正如我封他为金陵轩主一样,为的只是让他不要远离我的视线,否则,一种危机感油然而升。

      乌金西坠,玉免东升。

      倚窗赏月,怔怔地出神,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加杂着一丝女子所用的薰香,我非常满意他们的办事速度。随至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射的墙上。

      “严玄,槿幽事办的怎样了?”一个如清泉般的声音“回宫主,属下已派人监视金陵十富的一举一动。”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垂下眼皮,显的十分谦逊,好一副清新秀气,却又我见犹怜的模样。转身对他们说:“只派人看着首富徐家即可,其余人连夜前往京都监视陆江仑,若他轻举妄动,就让他与朝中大臣互相串通谋害赵大人的证据供给萧太师。”

      他俩面面相觑,严玄眼中的惊慌一闪即逝。槿幽换手持剑,道:“宫主,属下愚钝,陆江仑与此事何干?”

      皇帝命父亲密查金陵失火一案而不是交给御使台,足可见皇帝是怀疑金陵十富纵火起事,只是没有证据,若查处自然是好,查不出也无人知晓。可是陆江仑不同,不管和我们有没有关系,他必定以次为由先除而后快并将势力收为己用,那我们何不先发制人。

      “你们是聪明人,还用点明了说吗?”严玄一脸若有所思,槿幽顿了顿又道:“宫主,那不如让我带人与陆江仑拼个鱼死网破……”我一惊“万不可,陆江仑带领的是朝廷军队,这样不是挑明了与朝廷对抗?更何况,金陵十富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纵火,此一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严玄似是缓了口气,槿幽点点头。“宫主英明!”她支吾了会儿,缓言道“那纵火一事到底是不是……”“当然不是!”

      她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不免一愣,严玄同样,但很快被微笑代替,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做法……

      他们走后不久,曲灵来报,父亲回来了,叫我一同吃夜宵。整了整衣衫,带着曲灵一同去前厅。

      下人们在外侯着,我刚跨上阶梯,屋内传出摔杯子的声音,我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向曲灵点头,径直走向屋内。

      父亲负手站在窗前,梁梓煜也紧皱眉头,候在一旁不敢坐下。

      一片沉寂。

      过了半晌,父亲叹了口气,招我们坐下。我主动斟起酒,他沾了沾,缓缓道:“洛儿,有些事也听说了?”“是”,他一拍桌子,杯中的酒水荡起浪花“哼!静明宫实在太过分了!”,我心知肚明,却只能故问:“怎么了?”。梁梓煜接口道:“长干里的百姓谣传一首民谣‘三三之灾,金陵陷乱,静明承天,救民水火’”承天?白翟太大胆了,这不是明摆要挑起与朝廷的正面冲突吗?

      我心下知道不妙,却又不能说,只好默不作声。顿时又回到了起初的气氛。良久,父亲道:“洛儿,今早我和梓煜可是作客知府衙门哪。”“怎么回事?”父亲吐出一口气,说着词不达意的话:“我决定,明天就和梓煜启程回京。”“好,那女儿今夜就准备行李。”我给父亲满上酒,“但是洛儿你要留在这里。”顿了顿又道“好自为之吧!行了,回去休息,明天去知府府领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金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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