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键》麻衣小仙

1、入学

　　今天是第一天到新学校上学，李孝贤很早就睡不着了。

　　从乡镇福利院到晋原市，这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而言，是一场宛如新生的迁徙。一切都变了，她有了姓氏和全新的名字“李孝贤”。有了家人，养父李建军，还有至今都未曾谋面的哥哥李正泽。从今以后，她跟这个世界有了真正的牵绊。

　　她起身，利落地穿好崭新的校服。关掉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响的闹钟，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三天前“李先生”刚给她腾出来的卧室，1.2米宽的单人床靠着东墙和北墙，留下一个30公分的走道可以出门，墙角堆放着大米、白面、和面用的案板，床底下塞着很少用到的高压锅和电饼铛，还有几棵大白菜。原本她暂住在李正泽的房间。这个哥哥虽然也是高中生，但好像不住在家里。

　　捐助了福利院十六年的有钱人“李先生”原来只是个住着七十几平米老房子的普通人，并不是有钱的煤老板。她并没有过上大家想象的那种富贵日子。

　　尽管如此，李孝贤还是觉得很幸福。“李先生”给她买了崭新的粉红色床单和被套，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能够闻到被子里洗衣液的芳香。她有了自己的房间，清新舒爽，像个公主一样。

　　等她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李先生”已经在窄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玻璃滑门隔开的北阳台。

　　“叔叔，我自己来吧。您再去睡会儿，我起得太早是不是吵到您了？”李孝贤歉疚地说。

　　从“李先生”到“李叔叔”再到如今的“叔叔”，几个看似简单的称谓变化在李孝贤内心中挣扎起伏了很久。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现在的合法父亲，“爸爸”两个字她还是叫不出口。她依旧拘谨着，紧绷着。

　　“我年纪大了，觉少。一直都是这个点起，吃了早饭你好上学去啊。”看见她还直挺挺站在那里，李建军一边说着“你去坐会儿，马上就好了”一边把玻璃门关好，防止有油烟冒出来。门板与地面轨道里的脏东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尤为得早。双脚踏上这片城市的时候，似乎还秋意正浓。等收养和转学手续都办好，树上的叶子就都已经落光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学生们穿着各校的各式校服，三两一行地说笑着。本来李建军是要送她去学校的，可是李孝贤坚持拒绝了。她生怕会给人添麻烦，已经偷偷跑出来熟悉了周围的道路环境，去学校的路线也按照步行和自行车耗时测试过几次。

　　“我让你哥在路口等着了，他送你到门口，别紧张。”送她下楼的时候李建军扔下这么一句话，害她现在圆睁着双眼注视着每一个路口。

　　李正泽根本就不认识她，他们两个人的相认要完全仰仗于她那双近视400度的眼睛。

　　在李正泽房间里，她见过这个“哥哥”的照片。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头发有些长，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阳光地笑着，弯着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桀骜。

　　但直到临近校门口的最后一个路口，都没有发现李正泽的身影。她想或许是她漏看了，原路折回又找了一遍。街上穿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少，她只得匆匆赶回学校。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在校门口守门的大爷拦住了一个女生，似乎要登记信息。这倒缓解了李孝贤的紧张。虽然已经提前跑到学校门口，盯着“晋原市第一中学”的校名看了很多遍，此刻穿着校服真的要进入这所学校还是紧张地让她心脏有些不适。何况，她还在上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来了。”大爷脸上带着笑轻松地说。

　　“嗯”那女生回答得也很轻松。她身材高瘦，扎着马尾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塞给看门大爷，声音清脆好听，“我爸亲手做的茶叶蛋，您尝尝。”

　　大爷笑着接过去，打开通道让她过去了，并没有在册子上留下任何记录。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素来以纪律严明著称。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的感觉。李孝贤正准备跟在那个女生后面混过去，就被大爷给喝住了。

　　“唉，你去哪儿？哪个班的？”

　　她只能又缩回来，小心地回答：“我是高一九班的。”

　　“叫什么名字？”大爷刷刷地在本子上写着。

　　“李孝贤，木子李，孝顺的孝，贤德的贤。”她故意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老师，我都已经迟到了，还记这个干什么？”

　　“走读生迟到一人次，扣班级量化分2分，这是学校纪律。你不知道？”看门大爷寒着脸，音量提了上去。

　　“我是转学生，今天第一次上学。刚才，迷路了。”李孝贤可怜兮兮地解释道。

　　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她这个表情。作为孤儿，她很擅长用这个表情取得包容与帮助。虽然内心深处也觉得这样很贱，但她从没有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去害人，不过自保而已，所以一直以来运用娴熟。

　　“转学生？转学的家长没来送你？”大爷看了看她那张纯良的脸，“怪不得我觉得你面生呢，下不为例啊，这次就不通知你们班主任了。”他打开通道放行，又提醒了一句，“快跑吧，主楼梯上去右拐第一间教室。”

　　李孝贤不能跑不能跳，她就是因为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才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只好怯生生地道了谢，尽量加快步频走向教学楼。

　　她站在楼梯口扶墙平复心跳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同样迟到的女生慢悠悠推门进了楼道口左手边教室的后门。那女生眉眼灵动，进门前似乎还冲着李孝贤笑了笑。

　　李孝贤右拐走了两步，停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屋里学生们全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同学，你找谁？我们正在上课。”正在上课的老师问。

　　“你是李孝贤么？”座位上突然站起一个男生面向门口问。

　　李孝贤赶忙点了点头。

　　男生冲台上的老师说：“周老师，这是今天刚转学到我们班的李孝贤。”他指向教室中间后排一张空着的桌子，“你的位子在那里。”

　　她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到教室后面。

　　周老师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好啦，同学们我们接着上课。”

　　虽然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在教室里学习了，李孝贤没用几分钟就跟上了英语老师的讲课节奏。这位周老师普通话的确更标准，但她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皮肤黝黑的，常说老婆还是农村户口，家里仍有几亩地的朴实的男人。

　　她的英语老师自学的英语，虽然普通话不标准，手指很粗，但是给美国驻华大使写过信，可以背下整本牛津英语字典，知道每个新词汇在字典的哪一页，词意有几种。那个男人总是可以在课堂上用方言说中文，一说英语就伦敦腔。

　　九班班主任是个高瘦又有些龅牙的中年男子。跟着李建军第一次到学校办转学手续的时候，李孝贤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看。班主任在讲解学校规定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位语文老师很像一只老鼠。

　　上午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如她所料，她被叫上台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她顶着一头天然卷短发，将视线钉在讲台下自己空出来的位子。

　　“大家好，我叫李孝贤，很高兴认识你们。”然后，略低了一下头就匆匆下了讲台。

　　班主任热切地呼吁：“大家以后要多帮助新同学”，又叮嘱道，“有什么困难就跟班长陈真说，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欢迎你加入我们！”

　　班主任没有特别强调她是个被收养的孤儿，这一点让李孝贤觉得他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而是一只蛮通人性的松鼠。就这样，她成了高一九班的一名学生。

　　中午吃饭的时候，班长陈真果然主动走到李孝贤面前邀约一起吃饭。“走吧，我带你认一下路，熟悉环境。”

　　班长陈真周身散发着好学生光环，样貌、神态、走路姿势都体现出是个阳光好少年。李孝贤看了看他的眼睛，点头跟着他走。陈真的眼里满是同情，一路上回避了不少本来同学交谈很自然会提出的问题，表达出露骨的善意。李孝贤心下明白，陈真知道她是个被收养的孤儿。

　　饭卡是老早就办理好的。鉴于老李的经济状况，李孝贤很刻意地只点了素菜。刷金额的时候，她心里仍旧咯噔了一下。

　　来到这里，的确是不一样的。家里有老李照顾，到了学校有正规大食堂。

　　因为年长，她在孤儿院是帮着老师们一起做饭的。院里大部分孤儿都是女孩儿，男孩子们大都身有残疾或是智力有问题。饭点，她要帮着盛好饭菜；饭后，还要收拾碗筷。每个人有自己固定用惯了的座位。

　　不像这里，黑白色校服的初中生和蓝白校服的高中生几乎坐满了整个大厅。很多人端着餐盘，四处寻找座位。

　　入学第一天，她不停跟热情问候的同学说着“谢谢”。三天后，她得出结论：除了教学设备更先进，教室桌椅更舒适，印发的资料无论是从纸张还是清晰度都更优质之外，临山县第七中学跟省重点晋原一中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历史、地理、政治这几门课，在乡镇高中任职的那几个老伯称得上是扫地僧一般的存在，他们上课可以空手进教室，脱稿讲到要拖堂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