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女灵稚》迪丽丝

31、青荷

　　看他神色自然不像说笑，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警觉：“这是我第几次画你？”

　　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继而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似是不愿作答我的问题。

　　“你不记得了吗？”我跑到他跟前，执着问道：“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他这才开口：“第三次。”

　　我点了头，却故意慢了几拍，在他往洞口走了两三步之后运气于掌，袖中剑凝聚掌力，从背后直取他心脏。

　　不会错的，我默念着安慰自己。

　　虽然眼前此人无论相貌表情抑或是举止都近乎真实完美，但总有那百分之一的地方，让人无法忽视他刻意的伪装。

　　我不知道此人目的何在，能解开结界的肯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即便心底清楚抗争徒劳，仍旧不甘心束手就擒。

　　日光偏移，此刻恰巧溢满整个冰雪之地，清冽的日光穿透冰层，冰上光点闪耀跳跃迷迷晃晃。

　　他走在前方，一身白衣乌发，恰似我描画百遍的风景。

　　漫不经心的回眸，星光尽盛眼底，在他深邃无边的清愁当中，闪过一丝不堪一击的脆弱。

　　剑气已抵他胸前，我却忽然生出满心悔意，原先坚定着怀疑的念头，也因他的回眸而支离破碎。

　　自打众仙人打破结界就走溯月之后，里面的寒冰就开始悄然融化，眼下就算我想收手，脚底滑润难以止步，更无法将打出的那一掌彻底收回。

　　刀尖划过肩角，除了喷涌而出的鲜血，衣料破碎之处，一道尚未痊愈的深红色新疤触目惊心。

　　看到那道疤痕我心中一阵缩疼，那正是他替我挡去老伯暗器的证明。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试图躲避，他笔直站在原地，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复杂，复杂而冰凉。

　　“我……”我颤抖着扔开袖中剑，好似牢牢被钉在原地，不能移动半步。

　　“我找了你好久。”他的嗓音充斥着疲惫的沙哑，任被我划伤的疤痕流淌殷殷鲜血，冰面反射着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是透明的苍白。

　　他淡淡道：“莫要再孩子气，跟我回去吧。”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行如木偶悲喜难分。

　　可他带我回的却不是千灵客栈，而是冥界的冥宫。

　　我与狐狸被困在结界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得让所有事物面目全非。

　　老伯密谋叛变，不仅暗地与魔族勾结企图将亲弟弟杀死在玄界，还得了一种叫万踪迷的邪药，让冥王和冥王的亲妈，也就是那位太奶奶陷入长眠之中。

　　他原本计划着一手遮天，继位为王，没想到却在玄界被千汨重伤，关进冥界大牢。

　　万踪引没有解药，千汨在臣民恐慌不定之中主持大局，除了打压追杀千灈党羽旧部，还要一边安定民心极力减少这场变动带来的恐慌。

　　我几次去他殿前求见都未能如愿，每每远看着他的轿宇经过，车帘之内，消瘦侧脸蒙着一层帝王专有的威严冷漠，看得我只能对月嗟叹，今时不复往昔，他再也不是千灵客栈里面，那个分不清鸡鸭的憨哥哥。

　　我想着既然他如今高高在上，也不再需要培养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刺客，我继续赖在冥宫蹭吃蹭喝似乎不太厚道，与其如此不如我回到千灵客栈里面，跟茉莉相依为命度过凡人本就短暂的一生。

　　冥宫不是想走就能走得成的，十次明文申报杳无音讯，九次深夜偷溜更是无果，我忽然感觉，自己现在真真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这样郁闷孤寂的日子我过了两年，这两年冥界在千汨的治理下终于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人称道新帝王的英明仁德，只有我这个养在深宫的笼中鸟，日日对着帝殿翻白眼，有时候恨不得一脚踹开他的宫门，再揣上冥王的脑门，提醒他宫里面还有我这个他亲自煮白粥养大的妹妹。

　　两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同往日一样坐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庭院中喂蟋蟀鱼。

　　蟋蟀鱼是冥界特有的鱼类，不同的是他们长了两条蟋蟀一样的腿，透明的绿色，上面长了倒刺，划起水来比青蛙还厉害。

　　他们长到成年之后两条蟋蟀腿就会不见，只不过不见的方式比较残忍，被我判为冥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我亲眼目睹几条蟋蟀鱼绕着圈圈相互追逐，游得快的就去咬游得慢的鱼身后的蟋蟀腿，单单咬住不够，还要慢慢咀嚼啃食。

　　蟋蟀鱼并不长鱼唇，它们长着兔子那种三瓣嘴，啃起别人的大腿真叫一个嘎嘣脆。

　　两条蟋蟀腿被同伴吃完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情，它们很快就会尽弃前嫌扎堆嬉闹了，只是看过它们神圣的仪式之后我每日醒来总要摸摸自己的胳膊大腿，总有这个身体很快就要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我正喂鱼呢，忽然传来阵阵银铃欢笑，有宫女的脚步声匆匆经过，似是一路小跑而去。

　　冥宫向来冷清，这等真心实意的笑声实属反常，我自然要多问身边宫女几句。

　　“哼，她们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不过是一个九尾狐神君，犯得着花痴成这样嘛，真丢脸。”

　　那个叫青荷的宫女向来性子急嘴巴快，讲话不经过大脑，我尤爱她这点，特将她升为贴身侍女，事实证明这是我这两年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我装着不经意，抿了一口她递过来的茶水，淡淡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也去看看吧。”

　　她原本正撅着嘴呢，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真的可以吗？”

　　我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她乐得快从地上蹦起来了，走到门口却又唉声叹气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我努力装出不解的表情。

　　她懊恼地跺脚：“现在过去城门那里，估计能偷看的窗口都被堵满了，哪里还有我的位置，不去也罢。”

　　说着她还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好像这件事情原本就该是我的错，是我没尽早把她放出去围观，才导致了她现在这个思慕芳容不可得的郁闷状态。

　　她的性子我知道，凡事必定争先否则宁可躺地上装死，去晚了她必定是不乐意的。

　　于是我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为难了一阵，然后将手中杯子一放，义气凌云道：“本宫帮你！”

　　在冥宫里面，我也是个得了封号的紫薇宫主，对于我这个从乡旮旯冒出来的宫主，冥界宫女侍卫虽背地里嚼了许多舌根，表面上还是得对我客客气气的表示热情友好。

　　青荷跟他们不一样，她对我坦率得多。

　　言简意赅地说就是基本不把我当主子，她伺候我全凭心情，门关起来必是你我相称，背酸了腰疼了还要我给她揉几下才开心。

　　“你怎么帮我？”她端起我放下的茶水一口闷了，用上扬的语调表明她对我能力的质疑。

　　“这个嘛。”我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她脸上风云变幻，末了咬着嘴唇道：“这……这要是被发现我就完了。”

　　我挑挑眉毛，趁机在她芊芊素指上抹了一把：“那个溯月神君，本宫先前曾经见过一面，要说他的相貌嘛。”

　　“啧啧啧。”我由心而发几声赞叹，“那可真是让人食不知味，过目难忘的英俊潇洒，别说九重天，就算放到真个三界里面，那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美色。”

　　“那他跟我们冥王，孰美？”青荷满脸期待。

　　这下我倒是犹豫了，不过我的答案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她自行从我腰上接下令牌，大大咧咧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扣。

　　“赶紧的。”她急不可耐地催促我：“去晚可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