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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这个救人英雄有点无厘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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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我们实习就快两个月了,能不能留用,关键就看最后的表现了。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米娜,都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心想出要采写出几篇重磅报道来为自己加分。
这时候报社开通了一个热线电话,由我们三个实习生轮流接听,如果是有价值的线索,就直接去跟或者告诉有经验的同事。
其实别看电话响个不停,一天下来,有价值的也只不过是那么三四条,绝大多数都是某些个无聊市民吃饱了撑着闲得慌,打电话过来扯淡的,其中最多的,就是邻里纠纷或者夫妻不和。
我和米娜曾经抱怨说,这个热线电话干脆改名叫心声热线吧,咱们就扮演知心大姐,可恨的是,知心大姐是指着这个吃饭的,我们接电话又没人发钱。
五月底的一个下午,我和汤卓尔正在宿舍午睡,热线电话突然在枕头边作死地震动起来,我爬起来跑到阳台上去接听。
电话才接通,那端就传来一个凄厉的女声:“是不是X报啊?死人了,救命啊!”
一阵南风吹来,我竟然吓得打了个哆嗦,定了定神问:“是的,请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看样子是个中年妇人,因为受惊过度,加之说话又有浓重的四川口音,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流,我总算弄明白了,该妇人和丈夫一起在顺镇某个镇打工,刚才丈夫的同事打来电话告诉她,其夫老黄因下河救人,不幸身亡。
慌慌张张的黄妻不知如何是好,正好手头有张用来铺桌子的X报,上面清楚地印着本报热线,惊慌失措的黄妻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边哭边拨通了这个电话。(这段情境是我根据她的描述加想象还原的)
挂了电话,直觉告诉我,这是个猛料,值得挖掘。
我叫了声汤卓尔,想让她和我一起去采访,但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只有不管她了。我换好衣服,十万火急地给米娜打电话。
“这是个猛料啊!”米娜声音中的睡意一下子就消退了,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叫嚣起来。
“就是太猛了,我怕我们驾驭不住,要不要汇报给领导?”
“你傻啊你,这可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等十分钟,我马上来报社和你集合。”米娜果断地打断了我。
十分钟后,两个兴奋得小脸红通通的姑娘顺利会师,不过令人犯愁的是,这个时候,如果再搭班车去顺德的话,可能时间会有点赶不及。
“怎么办呢?”我一筹莫展。
米娜一咬牙:“打车去!”
我吓了一跳,那会儿我们还在实习阶段,一个月收入不足一千,出门从来都只考虑公共交通工具,打车对于我来说,的确是有点奢侈。
米娜伸手招下一辆的士,对司机大叔说:“去顺德x镇。”
一路上,眼瞅着计价器上的数字节节高升,我唯有在心里不断祈祷,这个稿子能物有所值。
好不容易到了,我和米娜忍痛付了钱,赶忙下车和黄妻联系。
救人现场是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这时候有不少的人聚拢来看热闹。英雄的尸体摆在一旁,用草席覆盖着,其妻在旁边哭得气壮山河,背上背着个小孩子,估计不到一岁,小脸上脏脏的,正拿着个苹果吃得欢,浑然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旁边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看见妈妈哭,也跟着一起哭。
我瞅着有点心酸,米娜已反应敏捷地一边拿出了相机,一边支使我上前去采访。
黄妻可能是悲伤过度,我觉得她都有点傻傻的了,一问摇头三不知。边上有个热心人士,是救人事件的目击者,见到有记者过来很兴奋,连比划带说地介绍起来。
据目击者描述,当时老黄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快到小桥时,发现前面有个女的连人带车冲进了河里,老黄将自行车扔到一边,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救人。
结果呢?
“结果他在水里直扑腾,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不会游泳,当时我和另外一个路过的人把那个女的拉了上来,但是找到他(老黄)时,已经不行了。”目击者说得眉飞色舞的。
我听得云山雾罩,搞半天,救人英雄原来不会游泳啊,再说人也不是他救上来的,这个英雄当得,未免也有点无厘头吧?他到底能算英雄不?
我把忙于拍照的米娜拉到一边,说了下心中的困惑,不料她听了之后眼睛更亮了,毫不犹豫地下定语说:“算,当然算。不会游泳,仍勇敢下水救人,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激动之下,这妞差点没说出“这是一种国际主义精神”来。
这时候警车呼啸而至,开始清场,无关人士一律离开。我们两个没有记者证的实习生也只得含恨离开,还好已经采访得差不多了。
往回赶时天色已差不多黑了,一看表七点多了,更可怕的是,我们现在才发现,身上的钱已不够打车回去了。
“糟了,我爸妈正好又回乡下老家了。”米娜又打我的主意:“要不你给陆总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下我们?”
靠,你还真当我是陆总的人啊。但无奈之下,我只好战战兢兢地打通了陆峰的电话,没想到,听完我结结巴巴的汇报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40分钟后,陆峰的雷克萨斯载着我们往回赶,在路上米娜又添油加醋地把今天的事汇报了一番,陆峰批评我们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向领导汇报一下?你们两个实习生能啃得下这块骨头么?”不过还好,他接着拍板说,给足我们版面,把救人英雄的事好好报道一下。
赶回报社后,我和米娜连饭也顾不上吃,只顾对着电脑运指如飞,折腾到凌晨一点,才在编辑的催促下交了稿。
等忙完后,我才感觉到饿得发昏,鼻端忽然飘过一阵辣椒炒肉的香味,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米娜将一个饭盒递给我说:“刚刚陆总来过了,给我们打包了两个盒饭,快吃吧。”
我接过来,一顿风卷残云。我发誓,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盒饭。
今天太晚了,米娜只好和我一起去宿舍里挤挤。我们慑手慑脚地回到宿舍,连灯也不敢开,可是啪地一声,汤卓尔把灯揿亮了。
“不好意思,我们赶稿赶到现在。”我试图解释。
“路小丙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啊?这么重大的突发事件,我和你住一个宿舍,怎么不叫上我呢?”汤卓尔满面怒容。
“不是啊,我开始叫了你,是你自己要睡觉。”
“那是你故意不大声叫我!”
靠,还有完没完啊,我累了一天,火气一下子大了,对着她吼:“是不是要我拿个高音喇叭在你耳朵边喊啊!”
汤卓尔一直当我是个软柿子,见我发飙了,她倒是讷讷地说不出什么了。
米娜偷偷赞我:“好样的!”
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浑身酸软,心里恨恨地想:这屋子再也住不下去了,等签了就业协议,姐马上就搬!
总算没有白白辛苦,救人英雄的稿件获得了空前好评,小孩吃苹果和英雄跳水救人的细节被陆峰用朱笔圈出,贴在了采编部门的学习栏中。米娜拍的那张主图中,吃苹果的小孩圆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打动了无数人的心。
不单是内部好评如潮,社会反响也很不错,第二天,老黄生前所在企业的老板就打来电话,表示愿意给他家属送去慰问金。那天的热线电话一直没闲过,不断有人打进来,不是问老黄的生前细节,就是捐钱捐物的。
陆峰乘势做了一个策划,派一组记者去采访黄妻和老黄的老乡们,试图再现他的生平,再派另一组记者去采访老黄的企业老板,深度挖掘X城人们的博爱互助精神。当然,我和米娜两个人,担当了新闻追踪的骨干角色。
几篇追踪下来,满城争说“不会游泳的救人英雄”,当地电视台还请来了黄妻做嘉宾,录了一期节目。我看了那期节目,可能是为了突出煽情效果,黄妻和孩子还是穿着不太干净的旧衣裳,小孩的脸倒是洗干净了点。我记得黄妻对着电视镜头,一遍遍地说着:“感谢好心人,感谢你们的关心。”看到这里,我的眼睛湿了。
这位来自四川乡下的农村妇人,收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捐款近10万元,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如果老黄知道他的死能够为妻儿换来几年的衣食无忧,在跳进河中的那一刻,是不是能够更安然?
为了对我和米娜表示激励,报社给我们发了一笔小小的奖金,五百元。米娜提议说拿这笔钱请全体同事吃饭,好减轻大家对我们的嫉恨之情。我想了想说,不如捐给老黄的妻子吧。
米娜同意了。后来我知道,她还特意拿出了三百元零花钱,凑成八百交给了黄妻,这是个好样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