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者成长手记》慕容素衣

2、走，扫街去

　　2 走，扫街去
　　这个报社显然在人才培养这一块上有着很大的漏洞，刚来的实习生，随便往哪个组里一塞，就当完成了交接任务，没有人再管你。
　　汤卓尔因为取得了领导的信任，被委以一些不难胜任的任务，比如说去参加某个没有重要领导的会议。
　　米娜在煮完咖啡后，博得了一众人的好感，却还是无人认领，只得怏怏加入了看报纸的队伍中。我们两个足足看了一周的报纸，一直到报纸缝隙间的广告都看熟了我们，还是不知道实习工作应该从何展开。
　　米娜问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同事黄哥：“实习生没有老师带的么？”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那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带我们呢？”
　　“等到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吧。”黄哥说完，就急匆匆赶出去采访了。
　　我们心里直骂娘，NND，等到老娘独当一面了，还需要人带么？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三个实习生比较特殊，属于半见习阶段，也就是同事们未来的竞争对手，如果是那种干了一两个月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实习生，前辈们还是乐意使唤的。
　　好吧，那么继续看报纸，米娜又去鼓捣她那速溶咖啡了，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心理，偷偷点开了魔兽的界面。
　　“今天不是周末啊，怎么不出去采访？”突然有人站在了电脑边，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陆峰，惊吓之下，不知如何应对。
　　还好米娜眼明手快，赶紧给陆总端来杯咖啡，一边使眼色让我赶紧把电脑给关了。
　　“无事可做么？”
　　“是啊。”
　　“大家都很忙，为什么就你们两个人没有事做呢？”
　　我默默地汗了一下，米娜委委屈屈地答：“老师们都很忙，抽不出时间来带我们。”
　　“这不是学校，没有人会义务当你们的老师。如果要进步的话，自己找点事来做。”尽管还是笑着，陆峰这话说得可真有点声色俱厉。
　　“找点事来做？”
　　“扫街去吧。”
　　那是我头一次听说“扫街”这个词语，一想到有事可干，我和米娜就禁不住摩拳擦掌，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
　　说干就干，我们背着包，戴着遮阳帽，鼻梁上架一幅太阳镜，脚蹬一双运动鞋，开始穿行于这个南国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双眼睛扫描仪似地搜罗着奇闻逸事，前辈们管这叫“扫街”，认为这是一个打造“名记”的良好开端。而我们这种满街乱转的，通常被人美其名曰记者。
　　南国的夏天来得很早，还是四月，太阳已经比较毒辣。我们选定的地址是祖庙路一带，那时候步行街还没有搬迁，这里人气很旺。
　　米娜拿着个昂贵的索尼相机到处乱拍，我限于条件，只有学孙猴子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希望能训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巡逻，我们发现，太阳底下并无新事，街头有乞丐在讨钱，街尾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太平盛世，根本就看不到那些吸引人眼球的奇闻逸事。
　　我们在烈日的炙烤下汗流浃背，最后跑回去对着电脑绞尽脑汁，才合力写出一篇稿子来，由于从来没有写过新闻，自然不知从何下手，无非是依着报纸上的范文，把今日的所见所闻罗列了一番。
　　千不该万不该，米娜自信心爆棚，特意拉着我去找陆峰，微带着得意地呈上了新闻处女作。
　　陆峰接过稿子扫了两眼，脸上就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惯用的揶揄表情。
　　“这就是你们扫街的成果？”
　　“是的。”
　　“请你告诉我，这篇稿子的主题在哪里？所用的体裁是消息还是通讯？新闻点是什么？”
　　这下糟了，我和米娜被逼问得汗出如浆，惶然不知所对。
　　陆峰抽动一下嘴角，做总结发言：“你们这是眼中无新闻，所以笔底无新闻！”
　　我不服气：“陆总，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闻，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象。”我光顾着申辩，没注意米娜在一旁死劲地拉我的衣角。
　　“是么？”陆峰扫我一眼，眼神刀子似的，“我正好准备下班了，我们一起去祖庙路转转，看是不是像你说的，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新闻。”
　　两个转了一天的小兵顿时蔫了，只有弱弱地说：“好吧。”
　　那晚的收获有两个，一是我们终于学会了应该怎样扫街，二是米娜坚定了嫁个有钱人的信念。
　　当我们坐上陆峰的那辆雷克萨斯，舒舒坦坦地将双腿摊开，冷气将每个汗湿的毛孔都熨帖得无比舒服，米娜就悄悄在我耳边说：“以后姐非找个开靓车、住豪宅的有钱人不可。”看来，广东女子不单是务实，而且很有远大志向。那会儿，我的心思可全在扫街上，对长远人生毫无规划。
　　赶到祖庙路，华灯掩映的街景还是那么平平无奇，但通过陆峰的一双眼睛来看，却处处都是新闻。
　　首先是从最司空见惯的场景开始，陆峰指着穿白纱的女孩问我们：“街头有两对新人在拍婚纱照，为什么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拍照呢？”
　　米娜答：“因为4月份天气正好，到了五一的时候就太热了，人也太多。”
　　陆峰：“那选择在4月份拍婚纱照的人会不会很多？”
　　米娜：“应该是吧。”
　　陆峰：“从这个角度，可以做一个什么稿子？”
　　米娜反应很快：“是不是可以探讨一下，4月份婚纱影楼大热的现象，并与其它月份进行比较，写一个经济新闻？”
　　“不错。”陆峰接着启发我们：“除了时间，我们还可以从这种现象里面看出什么？”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还有地点，为什么新人们会选择在祖庙拍摄婚纱照。”
　　“为什么呢？”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我口齿顿时伶俐起来：“因为这里是城市文化的一扇窗口，新人们在留住最美的自己时，也想留住这座城市的古老痕迹。”
　　陆峰点头称是，赞赏的同时还不忘揶揄我们：“不错。那么，姑娘们，这条街上到底有没有值得一写的新闻呢？”
　　米娜吐了吐舌头，我的脸又红了。
　　陆峰意味深长地看我们一眼，说：“做记者首先要树立正确的新闻理念，扫街的目的并不是让你们到街上来找突发事件，而是要挖掘小人物和小事件背后的东西。”
　　他的眼光轻轻扫过我的脸，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我。我承认，工作中的陆峰是最迷人的，多少年以后，我还是忘不了他那种谈笑自若、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神态。而这，恰恰是我缺少的，也许人类总是会被那些具有不同特质的人吸引，就像陆峰之于我。
　　第二天，陆峰让我们根据昨天的情况深入采访，各写一篇稿子交给他过目。由于有了他昨晚的指点，我和米娜感觉有如神助，采写的过程都很顺利。米娜占用电脑一小时后，信心满满地交了稿，据她传达，陆峰对她的效率和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
　　我那天不知怎么的，文思如泉涌，对着电脑不知疲倦地奋战了数小时，整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老实说，写完之后，我觉得这篇文章和报上看到的那些新闻好像不太一样，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将它打印出来，敲开了陆峰办公室的门。
　　结果不出我所料，陆峰只略看了两眼，就宣判了那篇稿子的命运：“这不符合新闻的体裁。”
　　刹那间，没有编制的不公平待遇、坐冷板凳的委屈、在烈日下行走的辛劳、写稿时的费神等各种感受一齐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听见自己说“好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看到我哭了，陆峰站了起来，好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是他不知拿我怎么办好）。那一刻我感觉特丢脸，这才多大点事啊，就值得我哭了，看来坏印象已经生成，无法挽回了。
　　我向着他点了点头，说声“陆总您先忙”，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迷糊间，隐约听到他在后面叫我。
　　回到宿舍，汤卓尔已经睡了，米娜因为和她合不来，早搬回家住去了。
　　我刚一开灯，躺在床上的汤卓尔就发出了嘟囔声，换平常我可能会把灯熄了，可那天心情实在太糟，于是就不管不顾地换拖鞋去冲凉了。
　　从洗手间出来，只见汤卓尔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气冲冲地对我大吼：“这三更半夜的你还叫不叫人睡了，又是冲凉又是电话响个不断，难道你不觉得打扰别人是一种没教养的表现么？”
　　从小就没了爹的我生平最恨别人说我没教养，一时间气得怒发冲冠，口中更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指着汤卓尔厉声说：“你给我闭嘴！”
　　汤卓尔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耸耸肩睡下了，以表我不和你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
　　拿过电话一看，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我妈打过来的，跑到洗手间回拨过去，才叫了一声“妈”，就已经泪如雨下。
　　老妈吃了一惊，连问：“小丙你怎么了？”
　　我能够说什么，自打三岁那年老爸跟小三私奔后，小小年纪的我就成了老妈的主心骨，平常只有她向我诉说生活艰辛的份，我就没有尝试过撒娇的滋味。
　　于是我只有将眼泪咽在肚子里，安慰她说：“没什么，有点感冒了。”
　　“那可得多保重，好不容易找到份好工作，身体好了才能好好干。”老妈很快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了：“小丙啊，自从你去了X报后，我们学校那些老娘们儿都羡慕死我了，说你有出息了，我总算也熬出头了。”身为小学老师的老妈，生平最爱干的事，就是和同事们攀比，奈何她各方面都弱人一等，只有指望着我能给她争气。
　　老妈勉励我说：“小丙你可得好好干，珍惜机会早日转正，给妈长点面子。”
　　我只好唯唯诺诺。
　　挂掉电话，我摸黑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无声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