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蝉刺

2、第 2 章

　　面对宋少爷这心血来潮的好心，孟四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天气太热河里的水都干的透透的了，自己又惹上了孟牛那么个麻烦，以后和妹妹的日子怕是好过不到哪儿去，待在孟家村横竖都是死，不如和眼前这个有钱的少爷走。

　　他赶忙点头，跟在骡子后面走了一段，到了土地庙附近的时候，他开始出声喊道：“菱宝！”

　　喊了没两声，土地庙的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蹭了出来，看清楚人后，叫了声哥哥就往孟四怀里扑，扑完了才抬起灰扑扑的小脸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人。

　　两人压根就没什么行李，两身破旧衣裳加上孟四揣在怀里剩下的几文钱已经是全部家产。菱宝也不问，被哥哥牵着跟在骡子屁股后头乖乖的走着。

　　刚走没几步，迎面的岔路上就走过来一胖一瘦两半大孩子，胖的那个长得粗眉小眼的，满脸横肉，额头上有个小小的白色的疤痕，瘦的那个也是吊眼塌鼻子，个头却是比身边的胖小子高上那么一点。

　　菱宝眼尖，看到两人就吓得躲到了孟四身后，孟四本被日头晒的有点发晕，迷迷糊糊的跟在骡子后面走，菱宝突然这样他也不由的向前看去，一看到这俩人，脸色瞬间就青了。

　　俩人正是前几日被孟四砸破头的孟牛和他堂哥孟喜，他俩懂事起就臭味相投，欺负孟家村别的小孩那都是家常便饭。此刻看清楚孟四后，不约而同的扬起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哟，这不是土地庙的小叫花子么，这是要去哪儿啊？”孟喜比孟牛还要长两岁，一开口更是怨毒：“怎么还活着呢，带着便宜妹妹找着水喝了么？还是要你那短命娘亲自出来给…啊！”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就堪堪擦过他的脸砸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发作就看见孟四又捡起了两块石头，孟牛吃过亏，不敢和急了眼的孟四对峙，拉着孟喜就跑，孟喜也顺势就跟着他跑了，一路跑还一路传来“没娘养的”“狗东西”这样骂人的话。

　　菱宝被吓得不轻，紧紧的抱着哥哥的腿不放，孟四就跟一头被激怒了的小狼似得，赤红着眼，手里紧紧捏着刚刚捡起来的石块。

　　他和菱宝幼年失了双亲，过了没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就被赶了出来，从记事起就被这俩混小子欺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在他的心里翻绞着。

　　宋少爷压根不关心这些小孩的什么爱恨情仇，让德才牵着骡子就继续走，走了没两步，孟四就带着菱宝乖乖的跟了上来，低着头在后面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人走了大半日，已经接近晌午，孟四被毒辣的太阳晒的头昏眼花，看着脚底下被太阳晒成灰白色的泥土一阵阵的目眩，他怕在这倒下了估计这大少爷也不会那么好心的把他驮回去，估计嫌麻烦就直接丢这了，只能咬咬牙提着一股子气继续走，干裂的嘴唇上又咬出几片血痕。

　　善心用过就丢的宋礼书骑在骡子上也不好受，他何时这样顶着烈日赶路，一开始还骂骂咧咧，从来的时候偷马的小贼，半天也见不着一个的茶水摊，骂到前几日在天绣楼门口拦住他的那个倒霉小厮。德才从小跟着他，已经习惯了宋礼书这脾气，一直默默的听着，跟在后头的孟四被晒得耳鸣，压根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到后来骂久了，实在是渴的不行，宋少爷才愤愤的闭上了嘴，一行人沉默的赶着路。

　　又走了一会，几人才才看到一个小小的茶水摊，粗纱做的帘子隔出小小的阴凉地儿。顾不上什么档次不档次，宋礼书到了摊子门口就从骡子背上跳下来，钻进了帘子后面，德才把骡子牵到树边系好，孟四拿不准自己可不可以进去，他把菱宝推到了一小块茅草棚子下面的阴凉，自己就在她身边一歪，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也跟住了几十只蝉一样吱吱乱叫。

　　德才回头就看到这凄惨情况，有些不忍，交代摊主倒了两碗凉茶让菱宝捧着去给孟四喝。

　　山里的凉茶大多是山民自己采的草药熬得，微苦涩嘴，孟四捧着碗却喝了个干干净净，清凉的草药气息从喉咙就直接冲上了鼻子，苦的孟四一激灵，倒是清醒了许多，他督促着菱宝也喝了点，看着菱宝苦的皱成一团的小脸难得露出一点笑意，笑完了自己也有点诧异。

　　自打爹娘过世后他几乎没再笑过了，菱宝本来不是孟家亲生的，是孟四的娘在菱角田边捡到的，可是自从捡到菱宝后，孟家就几乎不得安宁。先是孟四的二姐被村里的混子看上，仗着孟家穷苦想强娶，结果二姐被逼无奈只好连夜逃家，至今生死不明杳无音讯，娘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病不起，他爹带着孟家老大老三进山打猎想贴补家用，可是当天晚上就没再回来，隔了半月，同村的猎户才在山中寻到几具被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他娘见到尸首，旧疾加上过度悲痛直接就和丈夫一同去了。

　　菱宝捡来时左脸上就有一片红色的胎记，不知是哪家生出来嫌晦气就扔在了那池塘边，孟四的娘捡回家时，还有老人说这是不祥的象征，让孟家赶紧扔回去。

　　孟四的娘心软，只笑笑没说话，还给她取名叫菱宝。

　　菱宝菱宝，菱角塘边的宝贝，却在不久之后，成了孟家村人见人骂的小扫把星。

　　同村的樵夫孟彪本是孟四的叔叔，心疼孟四和菱宝如此年幼就成了孤儿，把他们接回家打算自己抚养，这下他刚成亲没多久的新媳妇就不干了，天天哭着闹着要把这两个孩子赶出去，连上吊的手段都用了，孟彪被闹的没法，再加上天天被媳妇洗脑这两个孩子都是不祥的扫把星，孟四和菱宝在他家住了没一年，就又被赶了出去，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村民都以为他俩活不大，结果孟四还真就这么长大了，还把菱宝拉扯到了五岁。

　　菱宝自小活在村民的白眼和刻薄的话里，却还是纯稚可爱，看着哥哥嘴边的笑意，她也咧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

　　看到她这幅天真不知疾苦的样子，他和菱宝是真的从孟家村走出来了，虽然只是去了兆阳县，可是未来能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一片迷茫的。

　　***

　　几人到达宋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兆阳县城不大，几十年前也是穷的冒烟，后来几个有胆识的年轻人靠着转运药材发家，还闯出了些名头，兆阳县这才慢慢变成现在的样子。

　　宋家宅子在兆阳县城东，刚走到门口就有守夜的小厮迎上来，帮着牵走了骡子，又让人去禀报了宋父宋母，本来还算安静的宅子，就因为宋少爷而闹腾了起来。

　　孟四自小就长在孟家村，根本没见过这么体面的房子，又怕东张西望的失了礼数惹人嫌弃，只好克制的只打量着目光可及之处。孟菱宝就根本没有顾虑，自她记事起就和哥哥四处飘零，什么都没见过，看什么都新鲜，宋家的朱红色的门楣，明亮硕大的灯笼还有门口那两只张牙舞爪口含石球的狮子，都让小姑娘捂着小嘴小声惊叫。

　　进了门，孟四和菱宝就被丢给了德才，宋礼书要去主屋给父母请安，他怕两个泥猴一样的孩子引得父母不快，挥挥手让德才带到后院去擦洗。

　　后院是宋礼书的住所，格局布置倒有些文人修士的雅风。宋福自己是个农民出身，能拿得出书的也只有一些药材知识，他便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文化，最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最好是再考个状元什么的，那他宋福就能光宗耀祖扬眉吐气了。

　　不过品味这玩意大约跟学识还是有关的，院子里的青松翠柏山石边，居然被他爹种了一株株开起花艳丽无比的杜鹃和牡丹，整一个不伦不类。

　　德才把孟四和菱宝领到后院的偏房，这里本是丫鬟侍妾的住所，可是宋福信奉读书问道要清心寡欲，没敢往他儿子房里放任何女人，所以现在偏房只有德才一人住着。

　　交代了两句，德才就匆匆忙忙走了。

　　房间不大，陈设也只能说简陋，可是比那破旧的土地庙要强了不少。

　　孟四心中有股热流涌动，自从双亲相继过世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对未来的生活有所希冀，他不知道该怎么抒发这样的感受，只感觉眼角麻痒，好像有东西要滑落下来，牵着菱宝的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引得菱宝抬头看他。

　　不过菱宝没看清孟四的脸，就被孟四弯腰轻轻抱住，少年人清瘦的脊梁颤抖着，声音也哑了：“菱宝…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