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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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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化十三年,蜀中大旱。
日头日复一日的毒辣,良田干涸,几乎颗粒无收,往日里这富庶之地犹如一块上好的肥肉一般被历任官员紧紧咬在口中,现如今大旱当头,地方官却对自己的衣食父母置之不理,照旧科税,短短一个月间,平时日子还算过得去的蜀州竟有民不聊生之势。
当今皇帝年纪尚小,是个几乎被架空了的花架子,每日逗鸟画花喂喂鱼。朝廷中宦官作乱,亲王夺权,等到蜀中大旱的消息传来,竟已是半月后。
不知是哪方权贵使力,小皇帝擢户部侍郎季盈之为钦差使臣,即日前往蜀中视察灾情。
孟四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觉得最近讨生活越发的困难了。
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已经对讨生活这三个字颇有心得,不仅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养活了自己,还拉扯大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娃。
孟家村东头,土地庙。
宋礼书带着小厮德才走在坑洼的土路上,因为连日的干旱土路早已龟裂,满眼都是一道道深色的裂纹,一脚踩下去犹如土神仙降临,烟尘大的几乎糊住了身后德才的眼睛。
宋少爷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小爷的鞋子哪还有半点原来模样,如果被我看见到那偷马的狗东西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见自家少爷面色不虞,德才只能赔着小心,生怕主子的一腔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少爷,前面就是孟家村了,蜀中最近旱的狠,水囊里还剩些水,您渴不渴?”
“拿开拿开!喝什么喝,你除了吃喝拉撒的事儿,还知道些什么?闭嘴”
德才无端被骂有点委屈,撇了撇嘴也不敢说话,忽然眼神一晃看到前面不远隐隐有个灰黑色的屋檐。
他眨眼就忘了刚刚少爷让自己闭嘴的事儿,激动地蹦了起来:“少爷你看,前面好像有户人家,咱们可以去歇歇脚。”
宋礼书嫌弃地看了眼他,但是碍于小腿酸软加上这一步一黄沙的恶劣条件,他故作高冷地吩咐:“哼,还算机灵,你先去让人准备好了凉茶,小爷等会要喝。”
“哎,小的明白!”说完德才就三步跨作两步地赶忙上前,抬眼望去却发现这好像不是一户人家。
而是座有些破烂的土地庙,庙前种着几棵树,旱得已经几乎掉光了叶子,剩下的叶子也枯黄干瘪的蜷缩在枝头,毫无生机。
门口贴着副楹联,上书“土能发万物”另一边“地可发千祥”,字瘦瘦窄窄,用力有余笔锋不足,左边的下面还被不知道是谁撕去一角,上面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印子。
这时宋礼书已经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看见这破烂不堪的土地庙不禁眉毛一竖,也不管什么敬不敬的,张口就骂:“你这什么眼神!这土地庙这样破旧,怎么歇脚?”
德才只能讨好地笑着给少爷推开了门,一边把他让进去一边道:“我看走到村子里还需一段时辰,少爷您先歇歇。”
一打开门,一股干燥的霉味就扑鼻而来,还夹杂着一些泥巴的味道,熏的宋少爷直接捂住了口鼻。
庙不大,一尊看不清脸的土地老儿像端坐在上,供桌上香炉已经结起了蜘蛛网,几个供盘上空空如也,落了厚厚一层灰。
墙壁上的小圆窗照进几束光线,墙边堆了一些干稻草和破旧看不出颜色的棉絮。
“这土地老儿混的也忒凄惨了点。”宋礼书心道。
德才忙前忙后卸下背篓又开始给宋礼书扑坐垫,宋少爷被伺候着坐下后又吵着要喝水,德才回头才发现挂在背篓上那个精致的牛皮小水袋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越过神台往里头看去,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
宋礼书一直嫌他咋咋唬唬,这回又是刚掏出扇子又被他吓的手一抖掉在了地上,气的抬腿就想踹他,结果听见德才满是讶异地问:“你们,你们是谁?”
听这话着庙里居然还有别人在,宋礼书毛骨悚然地一蹦而起,朝神台后面走去。
只见两个半大孩子窝在神台后面的小小角落里,大点的抱着小点的那个,细瘦的手腕托着宋礼书的水袋让怀里的孩子喝水。
宋礼书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富庶之家,父亲是个土财主,他是嫡子又是独子,几乎是娇生惯养顺风顺遂地长大的。
眼前这两个小孩,实在是太脏了。宋礼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的小脸上几乎都沾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擦洗了,身上衣服也是旧的看不出本来颜色,被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就像一个快渴死的幼猫仔,抱着水袋急促地吮吸着。
大点的那个男孩穿的要更破旧点,脸脏兮兮的看不出五官,只剩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他们。
“好...好大的胆子!你们居然敢偷少爷的水袋!”德才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小孩儿骂道。
宋礼书也是头一次碰到偷了自己东西还这么明目张胆的,眉头一跳就想说话。
只见小男孩不慌不忙地抬高了手臂,另一只手轻抚了下怀中小孩的后背,催促她一口气喝空了水袋,喝的太急还呛了两口。
宋礼书:“......”
德才一蹦三尺高,赶忙抢过水袋:“你!!!”
“你是谁家的小孩?小小年纪就会偷东西!”
小孩有点害怕,但仍强装淡定道:“我叫孟四,是孟家村人,我妹妹已经两天没喝水了,所以我...”
一路上走来毒辣的日光已经晒的宋礼书头晕目眩,又热又燥,在路边歇脚喝凉茶的时候又被贼人盗了马,此刻已经气过了头,面皮气的发白。
“你,你是谁家的孩子?”问完宋少爷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蠢,如果有家可归的孩子也不至于衣衫破烂的窝在这野地里的土地庙。
小孩被问到了痛处,咬着牙不说话。
“罢了罢了,喂,小鬼,你知道怎么去孟家村村长家吗?这山沟沟里也忒难走,可惜了我这双云纹锦鞋。”
孟四让怀里虚弱的妹妹靠在墙上,站起来仰头看着宋礼书,他个子不高,也是多日未进水米,此刻站着就跟门口那几株树一样,好像一阵强一点的风就能刮倒。
“你们往东走一里,再...”
“哎?指什么路,本少爷是让你带路!”宋礼书眉毛又竖了起来。
“......”孟四看了看脚边的妹妹,又看了看宋礼书那双金贵的什么纹的鞋,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十...十文钱。”
德才站在他旁边,都压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才搞明白这小孩是要钱,脸色一变就想抬手打他。
他从小跟在宋礼书身边,也算是贴身小厮里混得好的,不过十四五岁已经比孟四高出好多,这一手如果下去了估计孟四没半天是爬不起来了。
还好宋礼书这阔绰少爷的良心没完全泯灭,打小孩这事儿说出去也实在难看,就拦住了德才的手。
“十文就十文,带路。”
看妹妹歪在墙角但是呼吸平稳,孟四才和宋礼书主仆二人出了这个土地庙的门,他生性沉默,几日都没喝到水嘴里渴的厉害,一直闭口不言默默带路。
宋礼书觉得这小孩实在无趣得狠,看不出多大岁数,生的细瘦,还一副病歪歪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一张嘴比蚌壳还紧,问急了才回一句。
孟家村地方不大,但是在山沟里,地形实在是复杂,交通也不是很便利,不过有个当地小孩带着,宋少爷倒是有惊无险的走到了村长家。他其实这种天气可以在家避避暑喝喝凉茶的,可是无奈和狐朋狗友混到青楼去被自家老子抓个正着,只能被他爹派到这偏远的孟家村来收租。
他爹宋福来本是一介农民,后来和同村捣鼓药材发家,收了几块地,不过也脱离不了土财主的名号,宋礼书出生后就被寄予了他爹的巨大期望,希望他熟读四书五经德才兼备最好是四岁作诗七岁成书。
可惜宋礼书自个儿资质平平还有个爱子如命的娘,抓一会笔杆就嫌累,更别说四书五经了,野史春宫倒是看了不少,还结识了兆阳县有名的几个纨绔子弟,平日里闹的兆阳县鸡犬不宁,县令的轿子看到他们几个都绕道走,实在是头疼。
刚走到门口没喊两声,就看到村长跟个哈巴狗似地奔出来迎接宋少爷,平日里村里人待孟四和他妹妹倒是不错,有衣有食会分他们一点,可是村长孟贵根家的孙子孟牛数月前作弄兄妹俩才被孟四用石头砸了脑门,虽说口子不大但是当时就见了红。孟四看到孟贵根就想到当时他气的满脸通红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他站的位置靠着门板,抬脚想贴着墙根溜出去,连刚刚咬着牙问宋少爷要的十文钱也忘了。
见宋少爷被孟贵根请进了屋,德才掏出十文钱想回头打发了孟四,就瞥到门口一闪而过的灰色影子。只能追出门去,叫住了孟四,塞给他说好的十文钱。
孟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顺着来时的路又走回去了。
在村长家耽搁了一夜,因为孟家村偏僻,没人养马,宋少爷只好一脸嫌弃的高价买下了孟贵根家的骡子,两人一骡的就准备往兆阳县赶。昨夜宋礼书嫌床硬,叽叽歪歪了一整夜,满脸怨气的骑在骡子上,德才在前面小心的牵着。
还没出村头就看到了个小小的茶水摊子,因为干旱,村民的吃水都成了问题,只能由壮劳力出村去挑,挑回来一碗碗的售卖,居然也能卖出不少。
这时摊子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从袖子中抠抠搜搜的摸出两枚铜板,大概是许久没喝到水了,此时细瘦的手腕都有些颤抖。
宋少爷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平日里兆阳县的小叫花子不少,他也没发过这样的善心。
“喂,小叫花!”
孟四闻言转过头,看着骑在骡子上的宋少爷。
“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