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心雨萌芽

11、此夜

　　流川拉着樱木出了大厅就往后院走。樱木忍不住问：“狐狸，这是去哪儿？”
　　“去找彩姐。”流川面无表情。

　　他还依稀记得彩子的房间。月洞门上，爬满了紫藤；里面的花圃，正开着簇簇兰花。几个穿白衣的丫环见他们两个陌生男子进来，都是一声惊呼，一个苗条的白衣人影随之从房中一晃就来到面前。
　　那女子满脸的杀气在见到流川时就消散了。她怔怔地望着，忆着。樱木见她容貌跟流川有几分相像，又是一身穿孝看上去娇怯怯的，知道必是彩子。

　　“小枫么？”彩子颤声问。
　　流川点头：“我回来了，彩姐。”
　　彩子走进前拉住他衣袖失声痛哭：“小枫，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爹他……”
　　流川依然冷静：“我知道，我们进去说。”
　　樱木冲他点点头，指着外面，意思上不便打扰他们姐弟，就在外面等了。

　　过了半晌，流川才出来。樱木跟在他身后。
　　“彩姐说的……跟仙道说的一样。”流川怔怔地说。
　　“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仙道说的。”樱木眼睛一亮。
　　“但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流川停住。
　　樱木点头。若是仙道另有所图，就应该是图谋陵南；但如此想来，他就不该提出让流川接任掌门的。而且，仙道也是他们的亲人。
　　他忽然觉得流川的背影好孤独，忍不住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拍了两下，说：“放心，一定能查清楚的。”
　　流川点头，反手握紧了樱木。

　　晚上，流川说要去守灵，赶走了一干家人，独自愣愣地站了半晌，默默跪下。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淡淡的烛光，照出门口一个拉长的影子。
　　“你来干什么。”流川声音僵硬。
　　“我可不是你们陵南的人，你说什么我都得听。”樱木缓缓进来，坐在流川身旁，轻声问：“狐狸，你为什么不哭？”
　　“我为什么要哭？”流川极不自然。
　　“哭出来，会好一些。”樱木叹了口气，“不像我，想哭，都不知道父母在哪里。”
　　他拍拍自己的衣服，脸朝向流川。
　　“你明明很爱你爹，他死了，你为什么不哭？虽然这十一年你都没见过他，但你一直想着回家来见他的，是不是？要不然你也不会那么没命的习武，想要打败你师父后下山回家。我知道你一心要查明你爹的死因，可是你这样硬撑着，不哭，不动，甚至一整天不吃不喝，能撑到什么时候？好好哭一场，让你爹知道你心里多想他，然后再去报仇。你说对不对？狐狸……流川……”
　　他忽然发现，流川早已经泪湿满面了。
　　“好好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樱木故意轻快地说，却见流川双眼红肿，忍不住跪坐在他对面，将他揽到怀里，安慰着：“哭吧，明天就没事了。”

　　流川早已经想哭了。在他听到藤真说出噩耗之时，震惊得就想像五岁时候那样，大哭大叫一番。他立即想到当年娘的死。那时他还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现在，他长大了，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为爹报仇。所以他忍着不哭。
　　日间，听仙道叙述爹死时的情景，他伤心得想哭。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下山，最少可以见爹最后一面，不让爹遗憾，也不让自己遗憾。他想告诉爹已经不怨恨他把自己送给师父了，可是爹也听不到了。
　　对着这一片惨白空荡荡的灵堂，他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个灵堂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爹已经不再了。无论他多么努力，剑法练得多么高明，也见不到疼爱他的爹了。
　　他茫然，惶恐，寂寞，空虚。心中那么高大、笑得那么亲切的爹已经不在了。
　　樱木来了。陪伴他十年的樱木，世上最最了解爱护他的樱木，到底放不下他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灵堂。
　　他的手，无力地攀着樱木强健的臂膀。既然他来了，就暂时放纵自己软弱一下吧。

　　樱木紧紧抱着流川。这一路上，两人日夜兼程地赶路，流川一直紧绷着脸，本来就不爱说笑的他，更像是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他知道流川心里不安，紧张，害怕，震惊，却不知怎样安慰他。一路上将他照顾得好好的，温言劝他吃好睡好，却无法抚平他的心伤。
　　终于，让他发泄出来了。这样痛快的大哭一场，他心里的郁结才会好些。他的脸就埋在自己怀里，泪水打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衫。看他呼吸起伏不定，哽咽着不肯出声，抓着自己的双手，渐渐地越来越无力。他知道他已经累极了，心里苦透了，但却帮不上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他。慢慢的，他感到流川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回去么？”他低声问。
　　流川摇头，跪直了身子。
　　“好吧，你要陪着你爹，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樱木挪了挪身子，抱膝坐在流川旁边，一会儿就听得他呼吸放慢，沉静下来，已经有些睡意朦胧了。
　　“真是让人担心的狐狸。”他低声说，小心地把流川揽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静静地等待天明。

　　曦微的晨光才开始爬上花窗，梳妆完毕的彩子就带着两个丫鬟到灵堂去上香。才走到门口，她身子一震，看到樱木横抱着流川走出来。
　　“小枫！”她连忙走过去，见流川一脸疲倦，却又那么信任地靠在樱木胸前。
　　“彩姐，狐狸昨天晚上在灵堂跪了一夜，现在腿麻得站都站不住了，我送他回去，没事的。”樱木咧嘴一笑，抱着流川走了。

　　彩子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中，手按胸口，抑制住怦怦的心跳。他们……他们怎么这么亲近，还做得这么自然？樱木的话听来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他们的态度。两个男人这么……亲密……
　　她一下子心思乱了，轻咬了一下嘴唇，挥退丫鬟，也往流川的住处走去。

　　小时候他们都住在跟父母邻近的远香院，后来流川走了，仙道年长后也另有居室，只有彩子还住在旧居。现在流川住的地方是仙道临时派人打扫出来的风来院。这里松柏层层，足以取代围墙，只在院子里有几处回廊，爬满了密密的细藤。
　　樱木把流川抱回房间，嘴里不停地嘟囔：“我就说你尽到心意也就是了，干吗非得在那么冷的地上跪一夜。晚上寒气大，地上又潮，你这两条腿，我看是不想要了。”
　　“你什么时候学这么罗嗦了。”流川觉得膝盖处酸痛，小腿几乎麻痹得全无知觉，偏偏樱木还在那里碎嘴。
　　樱木见他皱着眉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觉得痛了又硬撑着不说，不由得手上小心，轻轻将他放在床上，让他靠着软枕，保持着屈腿的姿势。
　　“好了，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好。”樱木放软了声音，一手托在他左膝下面，一手在膝盖上轻轻揉着，再慢慢地帮他放下左腿，放轻力度捶着。然后又帮他揉着右膝。
　　流川闭上眼睛，感觉着樱木的手小心地在自己腿上捶着揉着，一股暖意在僵硬的腿上慢慢流动。

　　彩子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樱木一边数落着流川的不是，一边小心翼翼地帮流川按摩双腿；流川则是闭着眼睛不理不睬，倚在枕头上睡着了一般。她连忙掩住了嘴，硬生生把那一声冲到嗓子眼里的惊呼按了回去。可是她神思恍惚间，啪的一下踢到了门槛，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两人。

　　“啊，彩姐是你。”樱木连忙站起招呼，尴尬地似乎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他向来不善于跟女孩子讲话，一看到女孩子就脸红，虽说彩子是狐狸的姐姐，可她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啊。
　　流川则是脸带潮红，他心中暗自恼恨，这么丢人的样子被彩姐看到了，还以为自己有多么娇弱呢。现在的他，可不是那个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小少爷了。
　　但这一起看在彩子眼里却变了样，她以为他们是因为她打扰了他们的相处而神态有异，愈发地胆战心惊。
　　“我刚去给爹上了香。”彩子很快恢复了镇定，微微笑着，“来看看小枫怎么样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让人把早饭送过来。”
　　“没事的彩姐。”流川不假思索，“不用麻烦。”
　　“那一会儿来陪我吃饭吧，这么多年不见，真想多看看你。”彩子望着他，眼中流露着无限真情。这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啊。
　　流川点头。樱木则大发感叹：“有个姐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