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鲁诺夫

11、出合泽殿

　　“皇上睡不着吗？”
　　柳儒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不丁地吓了她一大跳。
　　吟风梗着嗓子：“朕怕错过送行的时间。”
　　“早着呢，不会错过的，”柳儒青翻了个身，“皇上还是早点睡吧。”
　　吟风顿了一顿，“朕怕现在睡着了，寅时三刻之前起不来。”
　　背对着她的柳儒青，倏地睁开了眼睛。
　　“皇上为何要寅时三刻前起？”
　　“因为静荷郡主告诉朕的出发时间就是寅时三刻。”
　　一时间两人皆静，空气中有诡异的氛围在流动。
　　下一瞬，柳儒青猛地起身，然而吟风的速度竟然要比他还快。
　　“别动！”
　　一根簪子抵在了柳儒青的脖子上，细细地簪头陷进皮肤里，吟风只要一使劲，就能刺破他的皮肤，刺进跳动的颈动脉里。
　　柳儒青轻笑一声，“陛下真是，叫微臣刮目相看啊……”
　　簪子又进了几分，他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到底是几时？”
　　“几时，对皇上来说有什么分别吗？皇上与静荷郡主姐妹情深到不惜牺牲朝廷命官的程度吗？”
　　吟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突然露出一个艳绝的笑容，就像一朵慢慢绽放的罂粟，中间藏着厚重的能让人上瘾的药。
　　柳儒青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
　　“对，柳相说的对，朕没有必要问……”
　　随着话音落下，她猛地拽起他的衣领，将他的脑袋磕在了床头柱上。
　　一阵钝痛之后是轻微的晕眩，柳儒青挣扎着起身，冷不防脑袋又挨了一下——趁着他轻微晕眩的功夫，吟风跳下床举起凳子，彻底砸晕了柳相。
　　“皇上？”门外守夜的宫女被闷击声惊醒，试探着叫了一声，“您没事吧？”
　　“没事，朕起来喝口水，不小心绊倒了凳子。”
　　门外噤了声。
　　呆站了许久，吟风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拿凳子砸了柳儒青这个事实，颤抖着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感受到了不重却规律的呼吸，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下来。
　　费力地将柳儒青拖到床上，拿了衣服将四肢绑到一起，盖上被子，为了防止他醒过来叫人，又拿了小衣堵住了他的嘴。
　　一切停当之后，吟风拍拍手歇了一口气，一转头却看到了地上一滩血迹，斑斑点点不甚浓稠，却也将地板涂抹出了触目惊心的红。
　　吟风一愣，赶忙去查探柳儒青的脑袋，果然在脑袋侧边发现血糊了的一块，她似乎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这下是真慌了。
　　尽管知道柳相现在晕了听不见，吟风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一边又撕了衣服里襟给他做了包扎，好歹是把血给止住了。
　　躺在床上的，堂堂大兴丞相，就成了侧卧在被子里，四肢蜷起被绑着，脑袋上还顶着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里布这样奇怪的姿势。
　　吟风五官都纠结了，思前想后，还是取了笔墨，写了“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手劲太大没刹住”之类的话，平整地放在了床头柳儒青的脑袋旁。
　　双手合十：“柳相，得罪了啊得罪了，千万不要记恨朕啊！”
　　说完，狠下心来转移了视线，取了一直挂着的宫装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身上。
　　终于把这身衣服穿在身上了！
　　吟风心里这个激动啊，立刻走了两步，结果两步还没迈完，宫装下半身的裙子竟然掉下来了！
　　“……”
　　吟风目瞪口呆——裙子的腰带竟然是断的！走两步就会往下掉！
　　再看那豁口，赫然是剪刀所为的整齐的断口！
　　吟风眼珠子转了两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荷蕊穿过来那天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她挂了两天还把腰带给挂断了！
　　愤然将眼神转向床榻上一无所知的柳相，哼！以为剪断了腰带她就没法穿了？柳相何时这么天真了！
　　吟风去柜子里拖了一件亵衣出来，将裤子扯下一条腿，缠在了腰上，简单的腰带就算做好了。
　　时间还早，离寅时还有三个时辰，吟风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子，外面一片漆黑，想了想，又回身从梳妆台上胡乱塞了些首饰，路过床榻上柳相的身边时，思虑再三，还是从柳相的外衣里摸出了一个金牌。
　　柳相为了出入方便以及“代君行事”，堂而皇之地将皇家御赐见之如见天子的金牌放在身上，以防有只认皇帝不认权势滔天的丞相的傻子。
　　现在吟风收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想起四年来的被无视被欺压，吟风的表情隐晦起来，只眼神更加坚定。
　　推了窗尽量不出声响地爬出去，窗外是一个只放了些花草的角落，那日荷蕊要跳窗，吟风为了留她情急之下编了套说辞，只盼荷蕊对合泽殿不熟悉，不要反应过来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合泽殿的殿门处有两个夜职侍卫，吟风要想出去，只能从他们那儿过去。
　　不过既然决定了要逃走，吟风自然不会毫无计划。
　　守夜宫女是轮岗制，吟风蹲在角落里直到丑时，一队宫女从正门进来，和上一班的宫女交接，之前守夜的宫女便打着哈欠往外走，她们这一天的任务就算结束了，总算可以休息了。
　　吟风藏在暗夜里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等到她们下了汉白玉的台阶，她弯着腰就像夜行的猫似的脚步轻盈地蹿下台阶，低着头接在了队伍的后面。
　　“呼，总算可以回去睡觉了。”宫女们边走边小声交谈着。
　　“是啊，唉，好累啊……”
　　“姐姐，我方才听到里面有动静，没什么事吧？”
　　“呼，能有什么事？”
　　“是啊，柳相在里面呢，有事会叫我们的，你别担心啦。”
　　“我不管，我回去了，有事叫彩玉姐姐她们吧。”
　　“是啊……哎，我说，刚刚那动静听着……不会是柳相和我们皇上……动静太大才会……啊？是吧？”
　　“哎呦，姐姐你好坏啊……”
　　“哈哈，哈哈……”
　　…………
　　吟风在后面听得那叫一个尴尬啊，她和柳相一清二白真的她可以对天发誓……
　　正说着，她们走到了门口，领头的大宫女出示了腰牌，侍卫点了点头，她们便若无其事地过去了。
　　对她们来说，每天要走过这道门很多次，只要有腰牌那就是自家的门，随便走。
　　然而吟风却不一样，这是她走得最忐忑的一次。
　　她偷偷抬眼去望，心里顿时一惊——一个侍卫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被认出来了？这么快？都还没走出第一道门就被认出来了？也是，她好歹是这个殿的主人，侍卫认识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失算了，早知道应该画个连荷蕊都认不出的状的！
　　吟风闭上眼睛，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离那个侍卫仅有两步之遥了！
　　一步了！
　　马上就要被拦下，被揭穿了！也就意味着她和外面的世界要从此告别了！
　　吟风猛地睁开眼睛——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不面对紧急的关头你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潜能——她急中生智，大跨一步靠近前面的宫女们，声音欢快地说了句：
　　“姐姐们，待会儿去宵夜怎么样？”
　　值了一天岗累得不行了的宫女们一听说宵夜，谁还顾得上是到底是谁的提议，纷纷附和说“好啊，好啊。”
　　“膳房说不定还有剩下的宫膳可以赏我们一点……”
　　“花点钱从嬷嬷们那里买些就是了。”
　　“铃儿你昨儿刚托人从外面带的糕点可不许藏着掖着啊！”
　　“哪能啊，”那个叫铃儿的回道，“姐姐们只管吃。”
　　…………
　　吟风之所以敢喊这么一嗓子，是因为她曾经也做过宫女，知道宫女们地位卑微，除非是上等宫女或是好命伺候了好主子，否则都很难有饱饭可以吃。
　　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所以宫里下人们都会时不时托人带点吃的进来或是花钱从御膳房的婆子那里买，一般能买到的都是剩饭馒头之类的东西，不过能有的吃就很不错了，她们没资格挑食。
　　说完那句话吟风就没有再去看那个侍卫，面带微笑一步不乱地走出了合泽殿大门。
　　心里还是紧张的，手里捏了一把汗，做好了被认出来之后逃命似的狂奔的准备。
　　然而等她出了合泽殿的门，都没有人叫住她。
　　吟风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么出来了！
　　试着又走了几步，除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宫女，真的没有别的人跟着她！
　　吟风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脸上的笑容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出来了！出来！
　　片刻之后，她又沉下脸来——她只是出了合泽殿，四周红墙高瓦——她还是在大兴皇宫里！
　　路口处，吟风悄无声息地和那群宫女分道扬镳，踏上了另外一条路。
　　宫女们去的是皇宫深处，她那条路却是出宫的路。
　　走在前面的大宫女偶一回头，看到一个与她们背道而驰的宫女的身影，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数了一遍跟在自己身后的宫女的人数。
　　嗯，没少，看来那个宫女不是自己手下的。
　　那就和她没关系了，大宫女转过头去，继续带着宫女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