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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恨不关风与月(三)瑶露有狐 ...


  •   这帮江湖人士对于来人不问清缘由、便狠戾残杀己方人手的景象感到万分震惊,反应过来后抬眼去望,发现是一名青衣美青年,他正抱起白因在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抚。肩上的小白狐忽然灵动地跳下地面,竟是一只活物,它奔向大白狗尚且温热的尸体嗅了嗅,然后张嘴咬住狗尾巴,想要拖向主人的方向。

      “阿狸,它死了。”青年温柔地拍打着白因的后背,一只手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挽了挽,拿出一块白糖糕,捻成一小块递入他小嘴中,“可怜见的,竟把我族幼崽饿得瘦巴巴的。慢慢来,吃些糕儿,待会带因儿吃点热的暖暖胃,乖。”青年没有束发,仅把额前的发丝往后挽,用青色丝绢绑在脑后,长长的乌发顺滑地披在身后,显得温文尔雅;身上的一件青色云海暗纹外袍,用桑蚕丝线绣有几朵白牡丹,鲜嫩欲滴,仿佛真的开在了他身上,衣袂飘动时,更是在摇曳中似有芳香扑鼻。

      白狐听得他话,委屈地跑回了他身边。

      有人看不过他悠然自若的神态,抢先出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莫不是魔教之徒,我中原武林必不饶你!”

      青年轻蔑一笑:“在下风月,瑶露人士。适才路过,恰好认出了我族侄儿,见各位恶相毕露吓哭了他,我出于好心,就勉强送他们二位一程,惊扰了各位,实在多有得罪。鄙人一介布衣,无以相赠,这就邀大家去赶上那两位好兄弟,不必谢我。”说罢,他很谦虚地摆了摆手。然后搂紧白因,让他的小下巴搁在自己肩上。小狐也爬了上来,尾巴扫过白因的鼻子,引得他打了小小的喷嚏。

      风月再次提起他的刀,常人所用的斩/马/刀都是七尺左右,刀长三尺,柄有四尺,这把刀也不例外,外形稀松平常,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刀的两面各有一只玄武神龟样式的血槽,它们双目凝神,宝相威严;刀柄乌黑,上面雕刻着瑶露、繁霜二物,盖因炟潼大陆自古以来就有瑶露、繁霜这两个节气,民间有很多工艺品都有这种花纹,只是风月的刀上面的纹路画法比较古早,但也能很容易分辨出来。

      有人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做出防御姿势,冷不防被绊倒了一下,脚跟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既惊恐又痛苦地大叫,还伴随而来一声不知是来自谁人发出的劝告:“且慢!”慢了,因为这人后退时,脚底擦着地面移动,并没有抬起脚来,待所有人看去,他已被不知什么东西割断了脚腕。

      纷纷心中惨呼道:什么东西竟锋利至此,轻轻一动便没了一脚,万一割到颈脖上,岂不是……

      “糟了,喊迟了!”忽闻树上传来了人声,他们抬头一看,呔!原来周遭的高树上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着数十位黑衣人!他们被青年的举动引走了心神,不曾注意到来了其他人!不过看他们的装束,虽然同是黑色短打,但家纹不一样!似乎是两批人马。

      他们再把目光投回风月身上,只见他笑得自然,对此早已察觉,明明看起来是个风雅佳人,笑起来的眯眯眼却活像刚才他肩头的那只白狐!

      那声错愕的喊叫过后,上方传来了一顿青年人之间的争吵。

      “吵什么吵,只不过没了一只脚,又不是你的,紧张什么?真是妇人之仁!”一个人不屑道。

      “对,三长老说的没错!这帮人就是该教训教训,也甚是嚣张了点!我教教主就叫他们给害死了!我教与中原武林势不两立!”另一人附和道。

      刚才出声警告的人急了:“你们西沧教的人不能分不清轻重大小,我们先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报仇的。”

      “兰闵,你这么说又不对了,反正都结了仇,不报实在枉为我兰家子弟!”有人又反对他道。

      “阿持说得没错,确实暗中伤人不道义,可他们也不是无辜的,我们刚见证了兰钦大哥的疯癫乱屠,更不想再见到兰汀好心着雷劈、夫妻惨死、留下孩子当孤儿啊!”
      “可是,祖爷爷叫我们莫轻举妄动,一切等他来了再论。”
      “你瞎不瞎,风月的族长在下头呢!何时轮到我们出手。”
      “咦,风月之人不是不能习武吗?他杀得那么过瘾,怎么看都不是手无搏鸡之力的人啊。”

      “你傻不傻?笨不笨?叫你平时多看几本书不看,认真上学不听,你那么白痴,就不许人家有的有天赋、有的没天赋?嗯?真是越想越气。”说着说着,还响起啪啪啪的爆炒粟子声。

      头一个开声的人痛呼起来:“哎呀,堂哥,我儿子都会走路了,你别再敲我头!”

      “你大哥不在,我更要替他教训你。记着,我无情谷兰家与杀汀弟之徒不共戴天!”说话之人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风月听得他们的话,收起笑容,一边摇头一边抱着白因转身,向着通往城中心的大道开腔:“兰先生,你若再不出来,你兰家之仇得报就要归功于我了。”说罢,一阵清脆的笛声悠扬而来。

      “诶,一说就来了,您听了多少热闹啊?”

      一旁看愣了的姬无双回头望去,大道上出现了一位瘦高个儿的鹤发老人,他手上牵着一匹白马,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玉笛,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当真是仙风道骨。如果忽略掉他马上驮着的半死不活、无形象可言的青年,还有身后那一批无组织、无纪律的骏马的话。

      “老爹!”他认出马上之人正是姬盛,惊喜道。
      姬盛此时出气多、吸气少,无力地应了应:“无双!你和你师弟他们没事吧?”他仍十分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危。

      姬无双重获自由,马上去抱起葵儿,想要逗她笑一笑。

      树上的那些个青年又激动起来:“这下惨了,我们还没把马栓好就跑了,祖爷爷的脸色很不好!”
      “这不是紧张少教主他们才走掉嘛!”
      “你们的意思是,马都全跑了,祖爷爷又把它们一匹一匹地抓回来?”
      “愣货!老祖宗一吹笛马会自己回来,你以为是你?一匹一匹?”
      “额——”

      风月隐约看到兰先生额头有青筋暴起,路上他是一个人从瑶露岛赶来的,不曾与他们相识,估计与一班青年子弟在一起的老人家被气得不轻。

      兰先生一来,那十几个已吃了大亏的侠士顿时一脸戒备,万分警惕,想把武器拿起来,却又震慑于随着青年们动作而显现出来的杀人银丝。眼观四方,他们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下方一个不明身份的风月和在兰钦一役中展露了恐怖内力的兰陵已是骇人,再加上几十个武功不知何如、轻易埋伏还让己方不察的青年,局势立时逆转,在劫难逃的人竟已变成了自己!

      银丝时不时闪过杀人的白光,兰陵终于说话了:“几位侠士,可否看在老朽面上,将我族子弟犯的过错消去,毕竟他虽有杀人之嫌,最初却出于一片丹心。”

      风月冷哼一声:“你无情谷倒做了个大好人,我哪肯依你!别以为我不知缘起他们觊觎我风月之人,旁人惹起的祸事,却要把小孩子推出去消罪,那什么笑笑姑娘何其无辜,杀了她全家还将她发卖到妓寨,任人欺辱,她不报仇,莫是不理双亲冤死?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去快意恩仇,却要像你龟缩在一处小小山谷里!我听说了都要憋屈死了。”

      “你做事不似你父亲,过得一时瘾,但也避不了后生祸。冤家宜解不宜结,兰钦已掀起滔天声浪,我不允许兰氏一族再被卷入一环接一环、永世循环的仇恨当中。”

      “怪不得封山、人祸、缁莱、瑶露死剩你我二族,若是我当年,这江山须得换人来坐,而不是像人祸那奴颜屈膝的圣子、潼城皇座上的那二位拱手相让,还贤王?结果百年之后,谁人许下的太平盛世呢?那柄骨血所铸的神剑可有明君把它举起试试?依我看,人祸族灭乃他不懂争、缁莱衰败因他不懂避、封山遗老是你不懂恨。”

      兰陵点了点头,说:“说白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你祖宗立下的规矩是要你们继承《风月谱》、《美人图》,你们确实是世间下血统最高贵的统治者,可他偏偏要你们当史官。我竟不知这些年来,瑶露岛上也能生养出你这样的另类人物。”

      风月被他话一激,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卷袖一挥大刀,白因还出来捣乱,破涕而笑,拍着小手娇声喊好,风月便换副笑容,手上却是毫不留情:“叫你的鸡崽子收起丝线来,今日我必叫他们留下命来!日后若有差池,都有我来承担。”

      无双抱着葵儿跑到兰陵身边,知他是女婴长辈,便把孩子归还给他,待老人接过,就来到姬盛脚下,交代这些时日的劳心劳力、还问风月是何许人,说实话,他有点怕,不是怕他杀人,是怕他笑。

      兰陵并不打扰他们父子相聚,他放开缰绳,挥手叫族人和魔教教众放回银丝,边把背在身后的红缨枪松解、拿到身前,边向已两股战战的江湖人走去,朝风月说道:“我兰家这辈最优秀的两个子孙都折在外头,他们还将我祖孙女逼迫到如斯境地,我不出手,恐怕她大个以后要埋怨我。”说罢,便与风月一同时间出招,不管他们如何告饶、哀求,一概杀个畅快淋漓。

      一人英气凛然,枪枪入肉,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刺下去时并不见血,再拔出来时闪身回避,因他动作快速,喷出的血不曾沾染到他一身白衣上,收手时挑起无数雪花;另一人邪肆狂放,刀刀削骨,怎么顺畅怎么来,并不掌控力道,有多少便用尽多少,穿梭在尸体中间,留下一地碎骨和断肢残躯,长袍下方染上血渍,宛如一朵盛放的青牡丹泼上了红脂。

      马匹闻得血腥气,纷纷骚动起来,乱声嘶叫,扬起脚掌胡踢海踹,结果都伤到自己马,驮着姬盛的那匹似乎是马的领头,它喷着热气,见了血气也巍然不动,鄙视的目光向四周射去。兰陵不去理会,它只好跺了跺蹄子,厉声嘶鸣,终于使马群镇静下来。

      树上的子弟们看得啧啧称奇,好不热闹。也有人在点评两位长辈的招数,更有人猥琐地惊呼葵儿、无双、白因长得精致可爱。

      若有无聊之人去数那批马,就会发现它们的数量和树上的人数加上兰陵是成正比的,哦,姬盛骑不了马。

      这两人对刚才看热闹的民众视若无睹,大杀一通。在这边隅小城里,他们不曾见有如此血腥场面,即使先前饥/荒发生人害人惨象,都是自己偷偷摸摸干的,未摆到明面上,于是纷纷作鸟兽散,有几个早就被吓尿,瘫软在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生煎熬。

      “不是求人好心放过么,怎么这下来又出手了呢?”风月调笑道,他把刀朝下,往雪地里搅了搅,企图借雪擦去血迹,以防冲撞了白因。殊不知他纯粹多此一举,杀人的时候不见他多细心,事情完了却来马后炮,白因才不去管那些死人,他父亲几人一路从东南潼城那边被人截杀到西北轩俟旧址,反杀之人不计其数。他伤心是因为大白狗被杀了,他与它之间谁也不比谁干净,都是一身病,白因也许还不懂什么叫惺惺相惜,但他一定了解大白狗平静的眼光里有对狗生的留恋,正如阿爹嘱咐他要好好活着。

      这世上竟没有谁放过谁的道理,笑笑不报仇未必能嫁予白原为妻,报仇了却也叫白因丢了父母。姬盛一路看过来,溅入口中的血多过风月喝的茶,并不如风月所想的那样有仇报仇、以杀止杀,心中暗自下定决定,要把白因好生教养,不强求什么“公子世无双”,但至少不让他变成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大魔头,有正当的理由让人人喊打。

      面对风月的调侃,兰陵并不理会,反而看向树上的青年。

      他们立马噤声,对他鞠了一躬,便施展轻功从树上下来,乖乖地牵回各自的马,听候吩咐。

      兰陵向风月拱了拱手,道:“既然你已赶到,我也不再多言。你若舍不得白因,便随姬盛他们走。我们就此别过。”
      “且慢,”风月阻止道,“我知封山多仙草神药、医术精湛,现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姬盛此时想起来什么,插话道:“对了,兰葵身上也有毒。”

      风月瞪了他一眼,点头道:“我方才探因儿脉象,发现除了风月体质特有的脉象之外,另有一番诡异之处,应该是中了剧毒,我瑶露对毒物并不十分研究,望兰先生施以缓手。”

      兰陵沉吟道:“那好吧,各位请随我来。我族不善习武之人一般不住谷中,现在救人要紧,我们趁尚未天暗,快马赶去他们住处。”

      风月心急,说了一声抱歉,夺了魔教三长老的马,抱着昏昏欲睡的白因往上骑,正要驱马而行,却被同样上马的兰陵掷来一物,他伸手接住,发现是刚才兰陵驱使马时吹的玉笛,上面竟有风月一族的家纹——玄武神龟和瑶露繁霜。

      “这是?”
      “你父亲的遗物,当年与他相交,他无端赠我此笛,想来,他必是预料到某些事。现在该物归原主了,我看白因与它相衬,不如给他做个借花敬佛。”

      风月紧紧握着玉笛,笑道:“确实,天下间制作玉笛的工艺,我瑶露认第二,便没人认第一,它的笛声能抚慰人心,是修心养性的好物。”

      二人策马朝西边远去,轩俟王朝一向奉行江湖事、江湖了,只要不伤害到普通百姓就行,并不禁武。余下的青年一部分随他二人而去,一部分则留下来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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