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蛾眉新作十分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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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儿最早学的，不是武功，而是易容。
教她易容的师父也教她写字作画，他说，易容与作画一样，要紧的不是皮相，是气韵。
她那时不过四岁，那晓得什么气韵不气韵。提起笔来乱涂乱抹一番，连脸带纸全是绿一道红一道，真真正正的易容。
然而她终究是长大了，一手易容术妙绝天下，扮什么像什么。她的妆奁里五色斑斓。有扶南的金精，林邑的紫胶，波斯的螺子黛，渤海的玛瑙灰。也有一包包藤黄、朱砂，小罐的木贼汁、草木灰。
旁人易容，换的是容貌衣着声音。她易容，却能连身上气味，习惯的动作一并变了。
她扮过少年干谒的仕子，一袭青衫，游走于王公贵戚之间，觥筹交错里，无数消息得来全不费工夫。扮过老年还乡的征夫，两手老茧，咳嗽连连，佝偻着身子缓缓走过一个过路官员身边，弹指间给他下了要命的剧毒。
她是大腹便便的巨贾，是瘦骨嶙峋的农人，是精明小心的店伙，也是老实巴交的更夫。
偶尔也换女装，当垆卖酒的老板娘，抑或谁家鸡皮鹤发的婆婆。
只是没有和她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少年女子太引人注目，她一直没机会试过。
所以她也从来不去细想，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第一次扮成的少女，是个叫做如燕的姑娘。
她那时想了想，要不要带张面具呢？再一想，这张脸易容的时候比不易容的时候要多得多，怎么会有人认得？
然后，她遇到了李元芳。
她习惯性地思索，如果要扮成这个人，该怎么下手呢？
于是对着镜子，偷偷在心里盘算。
两颊打上暗粉，显得清瘦些许。眉描浓一分，微微上挑。鼻略垫高，唇色浅。眼睛……明白坦荡。
不不不，不是说他不会作伪，这厮看着老实，实则伶牙俐齿，骗死人也是不偿命的。
只是他眼中明明明白昭示着正气，挂个牌子便可解释什么叫做“眸正神清”。
她画不来这样的眼睛。她也不喜欢。
得意甚么？你不如把好人两字贴脑门上得了。
虽然李元芳没有做过与“得意”有关的任何事，她还是这样愤愤地想。
然而她心底其实是知道的，做个好人，的确是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她不喜欢，只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得意的机会。
再后来，如燕真的成了她的名字。
她大约知道狄仁杰为什么肯留下她。一则当时情势所需，她正巧了解他们的对手。二来是李元芳动了真心。最后，也是最不要紧的，才是因为她自己。
她不在乎。能试着做一个干什么都“理直气壮”的人，这件事足以让她快活。
而且……而且，还有李元芳啊。她心里偷偷、偷偷地笑了一下。
好罢，这才是最让她快活的。
要做好如燕姑娘，她需得重新学很多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神都小女儿们的一切玩意儿。
她斗草、点茶、下弹棋、做各种羹汤。
她去看千牛卫们打马球，跟着一群盛装的少女一道，把新做的香囊往李元芳身上扔。她也试着换各种衣裳，用粉黛——不是易容而是装点自己的脸。
李元芳任她胡闹，偶尔凑趣。狄仁杰闲了也会指点她弹几声琴，或是下下棋。
她为此感激狄仁杰。她想，她会好好用她的武功、易容术，来报答他对自己的好意。
李元芳却开她的玩笑：“你对案子这么上心，还要我做什么？”狄仁杰也悄悄说她：“你是姑娘家，平时无关紧要的事大可指使元芳去。事事亲力亲为，你累不累？”说着掩口咳嗽一声，“莫和元芳说是我教你的。”
如燕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一直以来，她的地位和奢华的生活是她探听消息、杀人灭口的回报。现在他们给了她更好更重要的，却不要回报，天下间宁有是理？
李元芳好容易弄明白了她的道理，笑了半天，最后却轻轻揽住了她，说，“不是这样算的。”
那要怎么算？
那天她陪着狄仁杰在院子里散步，出了一阵神，忽然问道：“叔父，你做什么待我这样好？”
小姑娘眼神清澈诚恳，满脸的迷茫。
狄仁杰错愕良久，随后恍然。他苦笑着摇摇头，道：“如燕，我留你在身边，不仅是为了蛇灵，也不是要你鞍前马后。”
“我只觉得你该是个好孩子，盼你能做个好人。”
如燕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元芳会这样崇敬狄仁杰了。
他是当朝宰辅，看过最不择手段的争斗，经历过无数利用与背弃，必要时也不惮利用背弃他人。他有千万种雷霆手段，可以平乱于反掌之间。
可即使如此，他在看到误入歧途的人时，心里盼望的，依然是让他们，做个好人。
我大约不是个好人。她托着腮想，很快又嘟了嘟嘴巴。不过，也不算很坏很坏吧。她冲镜子里有点陌生的面庞了个鬼脸。门外，是颍州薛刺史战战兢兢、带着讨好的声音：“郡主，下官这便给王刺史与张百巧迁葬了。您还有何吩咐？”
瞧，易容还是很有用的。尤其是聪明人用它。
她得意洋洋地向李元芳转述以上结论时，李元芳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于是如燕停下笔，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他的脸，直看到他心里发毛，才笑嘻嘻地道：“我见过一个人，脸上生得老大一颗黑痣。”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李元芳目测大约是他的半张脸大小。“痣上一搓青毛！”小姑娘笑靥如花，兴致勃勃。
得了，这祖宗他开罪不起，尤其是自己正需要易容的时候。
她抿嘴一笑，在李元芳脸上扫过一笔，“好啦！”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蛾眉新作十分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