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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在那点积蓄花光之前,小店又开始盈利。我安下心来,用比比多味豆和巧克力蛙取代汉堡和热狗的位置,又新增加了漂浮的雪糕和冰冻果子露。接下来我也许会从蜂蜜公爵进些货,并希望不会有人把风铃草色的泡泡弄得满店都是。
      然后,突然之间,一切就又变了样。
      我记得那天下午古灵阁的方向传出了很大动静,在店里都能感觉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尖叫、惊呼和咆哮声闹哄哄地响了好一阵子。
      通常这种规模的动静过后,紧接着街上所有人都会受到调查,离事发地近的被留个通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天却没了下文,我在店里等待到8点10分仍没人来问我任何问题,我于是关了店门穿过对角巷里已经很熟悉的寂静,自汤姆的酒吧——目前唯一合法的出入口回了家。
      往常在出入口负责盘问的人也不见踪影,汤姆替我打开了那面墙,告诉我太阳下山后不久那个人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就消失了,似乎是受到了召唤。
      我向汤姆道了晚安,走进那片有着霓虹灯和汽笛声的夜色。
      第二天早上,前脚掌刚踩进破釜酒吧的门,我就被一股强劲的液体迎面击中了。
      后退着抹了把脸,我确定正从我脸上头发上往下淌的液体是黄油啤酒。
      “你吓到她了,强尼!”
      酒吧里传出的大笑声中我发着愣,这实在久违得有点儿超现实。
      然后我就被拽了进去,一下子看不清数量的手噼里啪啦地往我头上脸上肩膀上猛拍,至少有七八个人把我扯来扯去地拥抱了一阵,人类能发出的所有代表喜悦的声音顺着耳朵一路在我脑子里撞出回声。
      肢体纠缠中我晕乎乎地转向吧台后边乐呵呵旁观的汤姆求解。
      “那个魔头完蛋——了!”汤姆回答时挑出了类似高音歌唱似的颤抖尾音,脸上褶皱挤成的笑容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可称惊悚。
      我立即把头转了回来。
      在被迫灌下一大杯黄油啤酒之后,我终于获准通过那面此时根本没封闭的墙。
      就算不和之前的大半年相提并论,对角巷此时也可用“沸腾”来形容。墙上哈利的大幅通缉令被撕了大半,剩下的也被“波特万岁”“大难不死的男孩”“食死徒完蛋”一类的各色涂鸦盖满了。人们在街上奔跑、相互问候、与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握手拥抱或者干脆就是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从酒吧到小店门口的那点路程我挤得颇为艰难。
      大约是连着狂欢好几个小时——这从许多人不叫嚷时就哑得像得了重感冒的喉音可以听出来——消耗了大量体力的缘故,甫一开张店里便人满为患,被挤在里边的人不得不把食物往外递才能给自己换得一条出去的路。大家似乎都吝啬于花些精力在庆祝以外的事——比如算账——上,于是大把的硬币便越过人群的脑袋飞进来,滚得满地都是。
      我被一枚来势迅猛的金加隆击中,眼冒金星的同时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欢快地喊着:“圣诞快乐!”
      是啊,真是棒透了。
      当晚我企图按时关门未遂,便放任店门继续大开着。生意不像早上那样火爆,但仍可称络绎不绝。好在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家伙念咒把先前掉在地上的钱币弄进了柜台边的一个大罐子里,否则我估计得到下一次天亮才能把它们捡完。
      直到凌晨两点左右,第一波热情逐渐冷却,店里的人终于走空。我打着呵欠扫视着狂欢的遗留现场:互泼饮料留下的层层黏腻连带没吃完的食物一块被踩成了黑泥,相比之下墙壁倒是色彩斑斓,桌椅滴滴答答地淌着液体,包装纸堆满每个角落。
      我苦恼地考虑着第二天是否开业的问题。
      门口再次传来走在黏糊糊地面上特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抬头刚想直接拿营业时间结束下逐客令,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进来的人是亚瑟。
      他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好几处露出了头皮的焦痕,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步态佝偻而蹒跚。靠近时我几乎想要伸手拨开几个月间他脸上骤然生出的皱纹,这些皱纹与汤姆脸上那些截然不同,它们让至多50来岁的亚瑟苍老得像是120岁。
      店里的惨象让亚瑟轻微地愣了一下,他的视线慢慢转了一圈定格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他努力地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我忍住一个寒战,他的神态和声音简直像在呼唤幽灵。
      简单的几个咒语,店里的东西便各归其位,余下的脏污拿扫帚拖把也足以应付了。面对我讷讷的道谢,亚瑟这次甚至没有试图露出笑容——说实话我觉得这样更好。
      “当然是不如莫莉……但很高兴能帮上忙。”他疲惫地说,“请给我来点儿吃的吧,随便什么。”
      我于是找出了剩下的南瓜馅饼和三明治,又给他倒了些橘子汁。亚瑟看上去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但并没有什么胃口,似乎只是强迫着自己吞些食物。硬咽下一份之后,他摆手拒绝了我再给他拿些的提议,两肘撑在桌面上垂下视线发呆。
      然后他的头逐渐低了下去,双手揪住头发,全身颤抖。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又能控制住自己了,便清理了餐盘起身付账。
      “谢谢。”接过找零时他轻声说,哑着嗓子。
      这次我干脆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他摇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
      新的秩序被建立起来,少不了的是相应的人员流动,有几次我进出时见到有人窝在汤姆的酒吧哀悼自己失去的地位和生活,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笔挺穿着上褶皱不少,却不再被主人在意。
      每天都有消息灵通的人在我的店里吃饭时顺便通报那些犯下罪行的人的审理进展,谈及此事人们多半眉飞色舞,都说不能轻饶了那帮王八蛋,有的还说应该从其他国家引进死刑对付他们。有位顾客等餐时打开了报纸,我瞄了一眼,在整版的大头通缉照上发现了那个刚有了第二个儿子的年轻人。
      傲罗们有时候也会参与到这类话题中来,这一轮内部整顿后他们队伍中的绝大部分又成了新面孔,那些明显刚从学校毕业的孩子比起气场威严的前辈们更容易和周围的食客打成一片。巫师界的守护者们还是得透支身心地工作,一如既往地抱怨抱怨同事受伤嫌犯逃跑工资不够高,也不乏叼着半个三明治打起了瞌睡的倒霉蛋。
      店铺又关了一批,听格瑞丝说那些同行们是因为前段时间参加了非法交易而收到了在对角巷的禁入令。不过这次不出两个星期,他们的空缺和原先的那些一起就都被填补上了,至少从表面上看对角巷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荣。
      新来的人有大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餐饮业,我的竞争对手骤然增加。但总的来说这些变化倒还算好事,至少生意也完全恢复了。
      夏季临近尾声时,店里和从前一样迎来了一大批高度从够不到柜台到我必须仰视的学生。他们把刚买的书本和坩埚放在一边大快朵颐,一些人边吃边抒发对于韦斯莱魔法把戏商店仍未开张、新学期将会少去许多乐趣的不满之情。
      于是我允许自己在营业时间花了一小会儿去想乔治和弗雷德,在他们还会来光顾的那几个假期店里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不少恶作剧袭击,只是自灾难性的第一次之后他们总是把后果控制在我拿双手能收拾的范围。他俩拿到食物后喜欢找一张桌子相对坐着,吃的时候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动作和节奏完全相同。这一照镜子般的奇怪情形往往引得其他顾客纷纷注目,而两人得意的笑容表明他们相当享受这个。
      最后的战役发生在霍格沃茨,后来它在很多年的时间里因各种话题而被以各种理由无数次提及。尽管那些声音越来越像夸耀某个了不起的传奇,聆听时我想得最多的还是亚瑟,一切刚结束的凌晨他狼狈的样子、受伤的手臂和破碎的表情。

      停掉了那些会跳会飞会叫会飘的食品订单又成功地卖光了存货,时隔一年,9月的第一天我再次把开店的方向转了过去。
      食客们依旧行色匆匆,大都是新面孔——这在伦敦这样的城市毫不稀奇,也有不少问我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的声音,我则一律回答“度假去了”。
      “我当初也该开家像这样的店,自己当老板,省得受那老肥猪的窝囊气!”一个白领对我的回答如是感叹,“不是说你们没有你们的辛苦,但度多久的假都不用担心丢饭碗,这可真不错!”
      “那倒是,随时可以给自己放假。”我笑笑。
      真的,作为一个曾在巫师堆里呆了整整18年的人,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或者说相当习惯魔法的存在。可是偶尔,我也会想念不作为自己生命中唯一一个不能让硬币飞到指定位置的人来生活。每个人递来餐费或接过找零的交接那一刻都有着实在的触感,这寻常得令人厌烦,也让人平静。

      直到两个夏季之后,乔治才再次走进了我的小店。我甚至不能确认那是他,他少了一只耳朵,和一些别的什么。
      他站在店中央发呆时我没有问他他的镜子哪儿去了。
      那个周末,对角巷93号歇业已久的韦斯莱魔法把戏商店再次开张,店主仍是两个红头发——一个严肃沉默,一个幽默而可爱。欢快的嘈杂弥漫在方圆几十英尺的空气中,我看见罗恩正在一个粉红色的架子前给几个咯咯傻笑的女孩签名,脸红得几乎和头发一个颜色,看来他现在出名了。
      乔治背对着我整理一大堆纸盒,而罗恩显然无暇旁顾,于是我继续了例行的周末散步,从五颜六色的产品宣传前路过。
      绕回巷子中央后我在原本是弗洛林冰淇淋店的地方吃了一天内的第二份奶油冰淇淋,店面的新主人在相继卖过服装、杂志和中餐之后还是发现冰淇淋店是这地方的最佳定位,所以这里现在是霍斯冰淇淋店。
      而我,我还是在六月和八月的最后一天改变开店的方向,“十个月营业”和“两个月营业”交替进行,就像季节更替。
      店里的菜谱再也没有换过。
      在第二次改朝换代中,我的父亲提前退了休,哥哥则降了职。他们为此有些沮丧,但更庆幸于全家人的平安无事。圣诞节和其他较为特殊的日子我会回家看看,频率逐渐地稍微提高了一些,这大概是因为家里添了两个惹人喜爱又很喜欢我的小侄子。
      令人遗憾的是他们自从来了一次我的店之后就不得不经常承受我带来的失望,因为过多的汽水会损害他们还在成长中的牙齿。
      亚瑟偶尔还会来,他已经不会为可乐机激动得手足无措了,不过还是很享受自己动手接汽水。
      瞧,我是不知道战争是怎样进行和终结的,但我看得到生活如何继续。
      大概就在我开始回家的第四个圣诞前夕吧,哈利久违地再次出现在了我的店里。他在最后一战中死而复生的离奇经历在另一边早已广为流传,这几年估计他过得挺坎坷的。哈利长袍上有象征傲罗身份的标记,整个人比起上次见面时也显得成熟可靠了不少。
      不过那副穷孩子的吃相倒没怎么变,虽然更像是由于他是在赶时间。
      “我最好尽快继续调查,”哈利直着脖子努力咽下半个三明治,“否则我就得在圣诞节加班了。如果我错过了这个圣诞,金妮一定会宰了我的。”
      就算没戴着订婚戒指,他的神情也足以说明一切了,我向他表示了祝贺。
      哈利腼腆的笑容也没怎么变,不过他还是坚持拒绝了我请这一顿的提议。
      不久后他再次光顾时,我还见到了长袍上有相同傲罗标记的罗恩。听上去韦斯莱魔法把戏商店的营业稳定下来之后他就提交了申请,现在他俩再次成了搭档,干着和从前差不多的抵抗黑魔法保护巫师界之类的活儿。
      顺带一提,罗恩已经能很自然地一口汉堡一口可乐了,有时边吃还边“来尝尝这种麻瓜饮料一开始喝着会有点奇怪但习惯了就会发现很好喝”地替我义务招揽生意。看罗恩吃东西是件让人很有食欲的事,他的胃口总是很好,喜欢把嘴张得很大再一口咬下,似乎力图每次都给汉堡咬出一个完整的纵剖面。
      后来的事完全能预料,不管在哪儿,一场大战结束后必将迎来的除了艰苦卓绝的重建之外还有浩浩荡荡的婴儿潮。
      曾经挎着厚书揣着魔杖提着猫头鹰笼子的“二个月顾客”们纷纷成了婴儿潮的制造者,在茶余饭后分享生活经历是人之常情,于是我就时常听着巫师界救星们这边三个那边两个这个调皮那个不吃饭的烦恼。
      当然,不论感觉像是生活在节奏比现实世界快好几倍的小说里还是像美国队长一样被冻在凝固不变的冰山中,事实上时间流逝总是同步进行的。
      咬着甘草魔棒蹦蹦跳跳的格子裙女孩上了大学,迷恋南瓜汁的小男孩背起了书包,文雅长者的发间灰白盖过了其他颜色。
      他还是清晨来买坩埚蛋糕,在上班族涌进来前提着袋子缓步离去,平和宁静,心满意足。
      我还是会目送他离去,遐想他与老伴分享蛋糕与回忆的场景。相伴的两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正在分享的食物来自另一个世界,不过食物其实也从来不是重点。

      又一个出奇晴朗的夏季,这种时候人们会更倾向于出门和在外面解决餐饮问题,因此我衷心地希望天顶的瓦蓝能继续延续到秋冬。
      最后一批刚进行完开学前准备工作的孩子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忘了订外卖加上开学前一晚没什么客人的常态,我就离开了会儿到附近的餐馆买了份通心粉。
      等我提着餐盒回来的时候,店里多了对年轻情侣。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他们正处在绝对不应该被打扰的状态呢。
      接着他们开始聊天,我正步走了进去,还从很近的地方经过了他们所在的桌子,但看上去没打扰到任何人。青年点了炸鱼薯条和可乐,姑娘则只是把眼睛朝我这里转了一下,在我的影像印在视网膜上之前她的全副注意力就又集中到了自己对面。
      她的座位面朝柜台,我于是注意到她是个极其美丽的东方女孩,脸上洋溢着喜悦、期待、紧张、痛苦和焦虑,独属于热恋者的神色。
      我将餐盘放在桌上的动作似乎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我再度回到柜台边之后男青年开了口,听上去有些迟疑。
      “你知道,秋,我不是说你的世界不神奇或者不好,它就是有点吓到我了。”他温柔、斟酌地说,“魔法,还有妖精。不到10小时前它们对我来说还只存在于那些荒诞的电影和小说中,可现在……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爱丽丝。”
      “这‘曾经’是我的世界,”女孩说,“它带给过我许多美好的回忆,但也有无法忘却伤痛,那也是我离开的原因。我不会要求你马上就能接受,皮特,我曾承诺过将我的全部向你敞开,而这是最后一件。而且……”她脸上浮现出红晕,短暂的停顿后坚定地继续了下去,“而且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他们很有可能和我一样。”
      这个角度我看不到青年的表情,绝对不可以被打扰的状态持续了不太短的一会儿之后,他抚着女孩的面颊低叹:“女巫。”
      然后他们牵着手走出了店门,笑容轻柔却足以点亮整片的黯淡暮色。
      可乐还剩一大半,炸鱼薯条几乎没动,不过我这次没不怎么介意,把它们当了分量不足的通心粉的补充。
      就像之前预计的那样,他们是我今晚最后的顾客。大约过了一小时,我起身关门,拉起店的另一边的卷帘门,取来“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这边去,把这边的卷帘门放下,推开了那一边的门。
      温热而喧闹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掠过的车灯流光与五色霓虹前驻足了片刻,走出了小店,重新把门关上锁好。
      明天。我想,明天早上六点我会再次准时打开这扇门,从疲惫的傲罗和满腹牢骚的巡警开始,接着是给老伴买早餐的老先生,再到赶时间的上班族和学生族。持续10个月,然后一天再次从傲罗和早起的老头老太们开始,随后是逛街消磨夏日的居民和学生们。总是有人会迎来对可乐或者南瓜汁的初体验,然后也许店里会多一阵作呕的声音,也许我会多一个新的回头客。

      有的时候我会记起这件事有多么神奇:进入他们胃里的东西就像他们一样来自偶有碰撞却几乎互不相知的两个世界,它们在那么多个世纪的探索、战乱和无数史诗般的发展之后依旧泾渭分明,却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快餐店里交汇。
      而在其他的绝大多数时刻,我看着他们在我的店里享受着相同的食物,以相同的方式咀嚼和吞咽,在抱怨和大笑时眉梢和嘴角运动出相同的轨迹,在听闻不幸时流露相同的反感与同情。于是显而易见地,我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共享同一片伦敦的天空,一样会笑和流泪,一样会爱和恨,一样善良、进取、乐观、开朗、谦逊、宽容、仁慈、博爱、勇敢、温柔、真诚,也一样冷酷、懦弱、绝望、封闭、狂妄、狭隘、残忍、自私、卑怯、蛮横、虚伪。
      因此,他们会产生冲突,彼此恐惧和憎恨,并将这一切积累至必须发动起战争来解决的程度。他们收割对方的生命,以为对方的鲜血可以带来保护和安宁,然后他们会厌倦动荡和死亡,拼尽全力地挽留和维持和平。
      最后,当整个世界的疯狂平息之后,他们总会彼此理解,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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