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执》陈湍湍

1、珠玑子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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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连年静如练。
　　终于一朝，一块大石砸进了无澜江湖里。
　　百年难遇的大魔头一朝现身武林——
　　断崖边上金寒树，魔教之主，龙凉冬杀。
　　魔主容色昳丽，武功奇高，亲率魔教大军临御江湖。
　　魔众浩浩汤汤，行事无妖，正道之士一时竟无以败之。
　　时任武林盟主苦无对策，遣其子至荒山寺求援。
　　盟主其子，年少不凡，时人称之珠玑子。可惜小时了了，大亦未奇，众人期许中的如玉君子长成了一介等闲人物。
　　其貌凡凡，其武平平。
　　珠玑子谨遵父命，千里赶往荒山寺。
　　又言荒山寺，地处南山山腰，苦无人烟，少有山民往而烧香。
　　寺中居二人。
　　一人为寺庙住持，名荒山禅师，居江湖之远，却是武林鼎重人物，依慈而拔众生之苦，为善泽普，是德善之垂范。
　　另一人却是十数年前为祸江湖的另一魔头，自号不破，作无人能破解，又因杀人后素爱于一山涧濯手，血红染水，江湖人称血渊不破。后为荒山禅师所擒，由其度化，久不现江湖。
　　盟主遣子此举，所求不过荒山禅师能拈指再降魔头。

　　2
　　珠玑子二日后抵达荒山寺。
　　此子连日轻功赶路，疲惫不已。
　　珠玑子驻步门前，运功自丹田发声：武林盟主之子珠玑子求见荒山禅师！
　　回声久久回荡，却无人应声。
　　珠玑子无奈，再行运功求见。
　　如此三遍后，寺中始有人回应。
　　其人内功浑厚，声音低沉：荒山禅师已故，小子速速离开去。
　　珠玑子一惊，忙问：敢问禅师何故驾鹤仙去？
　　寺中人：时辰到而故去，你以为是什么？
　　珠玑子坦率直言：老死？
　　寺中人：哈！
　　珠玑子为一时失言羞愧。
　　珠玑子：敢问阁下可是不破侠士？
　　寺中人大笑：你竟是叫我侠士？可笑可笑！
　　珠玑子一赧：可否请不破……先生现身一见？
　　寺中人敛笑意，喝道：小子速速离去，若多作停留，莫怪我不客气！
　　一道劲风自寺门而出，生生把珠玑子逼退数步。
　　珠玑子心口微恙，不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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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败归后，珠玑子向其父秉明情况。
　　盟主哀戚，直叹禅师之死乃武林一大憾事，又哀今武林祸劫无人能解，正不敌邪，苍生受难。
　　珠玑子：荒山禅师当真无人可替？
　　盟主：傻小子，禅师自出世以来，以匡正道扶世人为业，区区数年，做了这许多植善倾恶之事，此等碧血丹心，非圣人贤者难当。
　　珠玑子：前有血渊不破，后有荒山禅师，可若非不破，荒山何以扬名？
　　盟主：当年荒山寺困血渊，确实是禅师名扬之始。而后禅师济渡万民于难，自大人至小民，莫不得佽助，由此可见，度化血渊，不过就是往砖瓦添色的华彩罢。
　　珠玑子：儿子晓得了。
　　又言：禅师既去，于事无补。在儿子看来，魔以降魔，亦是良策。何不请不破出山相助？
　　盟主摇头：今禅师已去，不破再无桎梏。只怕无事生非，会牵动战局。
　　珠玑子：除却不破，儿子再难想及何人能牵制魔头了。
　　盟主叹：唉，此等下下策，未到必要时，万万不能冒险。
　　数月后魔军步步紧逼，正道无能匹敌。
　　武林盟主经此前与魔头一战，功体受创，几不能下床。
　　珠玑子跪地不起：请父许儿子往荒山寺求援！
　　盟主华发丛生：唉，事已至此，去吧。

　　4
　　珠玑子再临荒山寺。
　　珠玑子运功：珠玑子求不破先生一见！
　　喊了数十声有余，仍无人应答。
　　珠玑子心道：莫不是荒山故去，不破无了忌惮便出山远走？
　　珠玑子久思后决心叩门而入。
　　寺内穷陋，徒有四壁，惟一座掉漆大佛可堪一看。
　　珠玑子绕过前堂，直往后室。
　　后室无人，内院杂草繁盛。珠玑子四下逡巡，寻得一破落后院木门，推门而出。
　　门外便是山林。
　　林中阒静无声，仿佛山鸟飞绝。
　　珠玑子心中生疑，前行数里，便见一新墓，墓牌上龙飞凤舞四字，入木三分：荒山之墓。
　　珠玑子惋叹，于墓前长身三拜，以作吊唁。
　　忽闻前方树丛传出异响，珠玑子疑窦横生，速往察看，竟见一人浴血溪涧边。
　　倒在此地之人，除了不破，实不做他想。
　　珠玑子忙上前探看，不破脉象紊乱，竟是自废武功之象。
　　珠玑子惊诧万分，速将不破送回寺中。

　　5
　　不破缓缓转醒。此时面容苍白，呈沉珂之相。
　　珠玑子本于榻边细细端看他，心想这久年魔头貌相竟是如此平凡，浓眉高鼻，更似庄稼汉，后见不破醒来，忙撤了自己无礼所为。
　　不破起身防备，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珠玑子后退，抱拳道：后辈乃当今武林盟主之子珠玑子，特来此求见不破先生。
　　不破若有所思：你便是月前曾运功叩门的小子？你如何会在此处？
　　珠玑子：冒昧入寺，请先生见谅。只是如今魔教肆虐，珠玑子欲代全武林请先生出山襄助。
　　不破嗤道：你莫不是忘了，十数年前我也是魔头，而今武林生灵涂炭，许也是我所望。今道衰至此，寻我何凭？
　　珠玑子良久复言：先生归隐田园已久，想必……已舍下昔日行径。
　　不破冷哼。
　　珠玑子急道：可当今武林，唯先生能一敌魔主！
　　不破奇道：你如何以为我一人能敌？况如今光景，我武功尽失，谈何退敌？
　　珠玑子言语促促：可上天入地，真的唯先生一人可敌！
　　不破：黄毛小儿，无稽之谈。
　　珠玑子羞恼：先生不愿便罢了，做什么还要羞辱我！
　　不破莫名：我如何羞辱你了？
　　珠玑子：珠玑子不是先生所谓的……黄毛小儿！
　　不破笑了：我年近不惑，你尚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于我，你便与小儿无异。
　　珠玑子脸红耳赤：我今二十有一，如何小了！
　　不破不欲作口舌之辩：不必多言，你走吧，莫要再来了。
　　珠玑子：今武林正值扰攘之际，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何先生不愿相助？
　　不破：扰天扰地不扰我，我为何要出手相助？况这正道邪道又与我何干？
　　珠玑子怒而拂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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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玑子到底没舍得离去。
　　他彷徨山门半日，待怒气尽消，翌日复上荒山寺。
　　不破未在寺中，珠玑子心有灵犀般在寺后山林中寻到了人。
　　这昔日强者如今败落而萧条地守在水边，闭目打坐，神闲气静。
　　珠玑子小心走近。
　　不破早有所觉：你为何又回来了？
　　珠玑子羞赧：我……珠玑子不达目的，誓不离去。
　　不破哼道：看来你是以为我武功尽失，便奈何不了你了。
　　珠玑子忙道：不，珠玑子从不敢小看了先生，也不敢冒犯先生。
　　不破嗤笑一声：若真是如此，你早该滚了。
　　珠玑子：若是先生愿与我一同出山，珠玑子必定欣然允诺。
　　不破冷哼一声，转而专心静坐。
　　珠玑子无法，便随他一起屏声打坐。
　　这一坐便是两天。
　　珠玑子耐不住饥肠辘辘，侧头看不破，此人竟仍在屏息凝神。
　　可不破没有内力护体，断不能连着几日不吃不喝。
　　珠玑子担忧：先生？
　　不破不应。
　　珠玑子：先生，你可无碍？
　　未得回应，珠玑子慌了：先生？你可还好？先生，应应我可好？
　　不破不耐睁眼：小子，你在此瞎嚷个什么劲？
　　珠玑子尴尬：我以为先生……
　　不破：你以为什么？
　　珠玑子低头：没什么。

　　7
　　珠玑子随不破生活数日，耳闻魔军来势汹汹，步步进犯，心中愈加不安。
　　不破今日依旧宿在流水旁。
　　珠玑子焦躁：先生，今魔教来犯，势如破竹，正道喘息，先生当真不愿出手以助？
　　不破不答。
　　珠玑子：先生，连日来你功体渐愈，何以不愿相助？
　　不破无奈：当今武林奇才巨擘何其多，与其苦缠我而无果，不如另辟蹊径，或见奇效。
　　珠玑子：纵使全武林能人众多，可他们都不是先生。
　　不破生惑：何故是我？
　　珠玑子：因为……先生是最好的。
　　不破叹气：何苦至此。
　　不破复又阖眼沉息。
　　珠玑子失望至极。
　　如此又僵持二日。

　　一日午后。
　　珠玑子久久凝视落花流水，一时神色惶惶，心绪燥乱，难以平复。
　　不破偶一见状，运功点其神庭之穴，珠玑子立破混沌，恍然聚神。
　　不破：你久坐不耐，痴而失神，若稍有不慎，便会走入魔障。
　　珠玑子赧然：是珠玑子倦怠了。
　　不破不语。
　　珠玑子：流水逝如斯，我竟久观失神，如入迷障中。
　　不破嗤道：非是水之过，是你心之乱。
　　珠玑子怅然：兴是如此。
　　缄默数刻，又问：先生为何日日傍流水？
　　不破不言。
　　珠玑子：此涧有何晦隐之处，值得先生宿日不离？
　　顿言间似又想起什么：珠玑子听闻先生每每濯手于一处山涧，莫非便是此处？
　　不破：若我说了，你可会依言离去？
　　珠玑子：先生不应，珠玑子无以成行。
　　不破：那我亦无可奉告。
　　珠玑子：先生……你当真如此狠心？珠玑子日日伴你，竟连丝毫情谊都不值先生一提？
　　不破：是。

　　8
　　珠玑子到底还是孤身离寺了。
　　那日是珠玑子留下的旬又五日，信鸽捎来其父修书一封，言明局势之峻，命珠玑子速速反还。
　　珠玑子寻到水边不破：先生，今日一别，既破了珠玑子当日誓言，也不知何日得以再见。即便如此，先生仍不愿出山与我同行？
　　不破：你走罢。
　　珠玑子仰天长叹，万般无奈，终是幽幽返身而去。
　　不破静坐中身形凝滞，终化于一声悠远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