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灯》万俟盐粒

75、夜雨十年灯75

　　立高达也的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正处于人生中最艰难一段时期的伊莲图雅彻底放弃了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与荣辱不惊。从临时兵营回明公馆的当夜就忽然发起高烧来，苏医生来看了却也没说出什么病因，末了开了一些缓解症状的西药了事。阿诚虽托章婶与苗婶轮流照应着些，却终因受故友所请而有些放心不下，生怕达也还尸骨未寒，伊莲便出什么差错，于是夜间也时不时听着动静起来查看一番，并不进屋，只在门外向老妈子们问问情况。如此折腾了三四天，伊莲图雅才稍稍有点起色，可病好得极慢，时不时还有反复，但凡精神稍好些时，也只是对窗而坐，神色恍惚再无往日妍色。
　　明楼毕竟是主人家，又有阿诚的情面在其中，也曾来看望过两次，伊莲图雅虽仍旧是举止得仪的样子，可眉宇间一种倦怠之气却是掩饰不住，明楼也就问候几句便知趣地告辞了。阿诚虽既为故友意外辞世而痛心不已，又为其未亡人病情挂怀，但对沦陷区的全面接收工作已经开始了一些日子，容不得他再有耽搁，就是万种心事也不得不暂且搁下。
　　此时国共双方对沦陷区城市的接收同时展开，之前虽颇有冲突，但双方还未撕破脸，蒋中正依然是国内各方所拥戴的抗战领袖，他的戎装胸相与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杜鲁门等人并列在一起，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公众场合，于是重庆政府仍旧是中国唯一的合法代表，□□接收工作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进行，而大城市还是由国民政府控制。以南京上海为主的沦陷区接收，现正由周佛海牵头，工作内容主要分做经济接收和产业接收两个部分。
　　明楼现正协助财政部京沪区财政金融特派员进行海关、税收和金融的账目及人员盘点，正有些焦头烂额，除了工作量大所涉关系复杂外，还有个原因就是阿诚前天突然被敌产接收审查组借走了。待阿诚将那边的事办了回来，明楼却又临时去南京出差，正赶上日伪合办的那些资本雄厚的金融企业，诸如中日实业银行、中江实业银行、东亚水火保险公司、东亚水火再保险公司、通惠保险公司等等查封已毕等待接收，一应事体皆兜头压在阿诚案头，少不得不眠不休带着众人熬夜赶工，事情刚刚收尾，便接着明楼电话，说是稍晚坐火车返沪，叫他开车去接。
　　待接站与下车的人群散得差不多，阿诚才将车开上月台，正赶上明楼下车，阿诚迎上去正要招呼，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阿诚略一打量，见他剑眉凤目宽额阔鼻子，一身国军将官军装，却未戴帽子也没有领章胸牌，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进退之间已颇有些威仪，于是不敢怠慢，跨步上前先从明楼手中接过行李，然后开口道：“先生您回来了，”说着又向那陌生人点头致意，才又问明楼道：“这位长官是否与我们同行？”
　　明楼道：“哦，这位是周镐周将军，我是受托请他暂来上海安置的。”
　　阿诚一惊，心道原来这就是军统南京站负责人周镐，前些日子刚以接收南京过程中贪污渎职的名义被国民政府拘捕的。却听周镐冷哼一声，略带着些湖北口音道：“明楼兄何必这样含蓄，直说是戴局长命你将我押来此处待审就是。”
　　明楼笑道：“同一个衙门效力这么多年，周老弟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即便现在与戴局长闹了些误会，不过也就是解释一下的事，怎么会动真格的。”
　　周镐略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明楼这才指一指阿诚，对周镐道：“我的副官明诚。”
　　周镐打量了阿诚一阵子，然后赞许地点头道：“不错，也是个人物，怎么就给你做个副官么，可是屈才了。”
　　明楼大笑，阿诚道：“周将军过誉了，请上车吧。”
　　车行至上海宪兵队，阿诚送周镐进去，这才又上车对明楼道：“你怕是不能回家休息了，直接回办公室吧，一堆事等着呢。”
　　明楼故作惊讶道：“还有事？我以为这几天偷闲躲出去出差，你已经都做完了呢。”
　　阿诚也不理他打趣，直接问道：“你这次突然去南京，是见戴局长去的？”
　　明楼道：“本来是去当面汇报周佛海的情况，不想临走又突然叫我送周镐来上海。他做贵阳邮电检查所所长的时候与我有些交情，面子上能过得去吧。”
　　阿诚道：“我之前一直奇怪，这位周将军不是出了名的有□□嫌疑么，怎么主持宁沪接收的工作一开始会委派给他呢，后来紧接着就又因为贪污下狱了，到底怎么回事。”
　　明楼道：“这其中涉及的人情和利益盘根错节，如果没有一个刚毅果决的人主持，怕是很难打开局面，当然这得得罪许多人，那么这个打开局面的人，就必须是个既能干又让上面随时可以安心舍弃的人了。放眼军统，还真是周镐最合适啊。”
　　阿诚冷笑道：“这么说，贪污渎职中饱私囊又全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了。多半是妨碍了那些个接收大员敛财了吧？”
　　明楼道：“何止啊，连工商巨头都巴不得他倒台，这周老弟也是实心眼，一上来就约法三章，不准囤货，不准哄抬物价，不准借机吞并产业，否则定把他们罚得倾家荡产。这政商两头不讨好，被拉下马也是迟早的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