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灯》万俟盐粒

49、夜雨十年灯49

　　丁默邨早在调查统计局时期便得陈立夫亲向蒋中正推荐做了三处处长，当年张国焘自延安叛逃至武汉，便是蒋钦点丁默邨全程陪同，丁之风头由此可见一斑。后因故闲居，听了李士群的撺掇一同叛到伪政府，却因贪好女色险些丧命彻底失了日本人的信任，竟叫李士群这从来不入他眼的货色渐渐踩了上来，如今丁默邨顶着个特工总部主任的虚衔被架空也有两三年了。这么一个人自然是不甘寂寞的，七月余祥琴之事便是他暗中推波助澜，虽未真的动了李士群，到底也在柴山兼四郎与影佐祯昭等一向重用李士群的人心中埋下了犹疑，丁默邨便趁此机会又四处打点，渐渐也能在些事务上说得上话了。当然李士群一日不除，丁默邨仍不具复出的可能，恰在此时有人正助了他一臂之力，此人便是周佛海。

　　八月初的一天，明楼应约来到周公馆见周佛海商谈公事，刚刚上楼转过拐角，见一人恰从会客室走出来，同时传来了周佛海的声音，虽说的是寻常慢走不远送一类的客气话，却能听出他与这人十分熟络。明楼定睛一看，只见迎面走来这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上衣没有系扣，露出一件白色缎子的双排扣马甲一看便知是上乘货色，其上搭着的怀表链亦是价格不菲，一条红白相间的条纹领带平添几分潇洒不羁，衬着他一张浓眉大眼高鼻丰唇的白净脸蛋和油光水滑的头发，活脱脱是个风流俊俏的浪荡子。这人大约觉得明楼眼熟，却又似乎记不确切，于是微笑着点头致意便自下楼去了。阿诚拎着公文包跟在明楼身后，看着这人消失在楼梯转弯处，便凑上去向明楼问道：“这人有些眼熟，是谁来着？”

　　明楼略扭过头去笑道：“这可是个名人，你过去在重庆没见过他，可名字一定听过，唐生明。”

　　阿诚点头道：“原来是他，难怪眼熟呢，就算没见过本人，他的照片也没少在小报上见过。您说这叛投新政府的理由有千种万种，唯有唐小公子的理由叫我无话可说。”

　　明楼奇道：“什么？”

　　阿诚道：“他说重庆生活艰苦，必须得在上海他才活得下去，最次也得留在南京。听说把唐生智将军气得胡子乱颤，当天就登报和他断绝了兄弟关系。”

　　明楼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气，道：“尽听那些小报记者瞎说，唐将军哪有胡子？要我说这小唐将军可是不简单。”唐生智、唐明生兄弟二人皆任国民革命军将官，而唐明生天资不俗，当年不过二十五岁便被授予中将军衔，故而时人称之为小唐将军。

　　“怎么，还有隐情？”阿诚问道。

　　明楼耳语道：“周佛海同我暗示过，他与戴雨农之间有专人传递讯息，我想来想去，上海也只有唐生明做得此事了。”说话的档口二人已到了休息室里等待召见，这时便有个秘书进来请明楼去周佛海办公室，阿诚利落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跟到办公室门口候着。

　　事实确如明楼所猜测的，唐生明正是蒋中正亲自授意安插于汪伪的卧底，他此次前来周佛海处，乃是因为戴笠对李士群在上海针对军统站点的血腥清洗十分愤怒，请周佛海务必设法除掉此人，这自然又是军统锄奸暗杀的一贯做法了。周佛海自与李士群撕破了脸，便也日益觉得地位不保，如今应了戴笠之请，也算除了自己的心腹之患。因此事直通重庆，明楼等人虽得他倚仗却因不清楚底细而不能贸然与之商议，思来想去，便觉这事非用丁默邨不可。

　　丁默邨听了周佛海的吩咐大喜，如此不仅可以铲了挡路的李士群，更可在周佛海跟前立下大功，日后再以此为基石将周公馆的红人一个个拔了，那上海的第二把交椅自然落在他丁默邨手里是没跑儿了的，于是十分卖力地筹谋，最终定下借日本人之手除掉李士群，至于其中关节，周佛海不方便亲自出面之处皆有丁默邨疏通，到了八月底九月初，已与柴山、影佐等人达成共识。九月六号，李士群应邀前往宪兵队冈村少佐在百老汇大厦的寓所用晚餐，陪席的熊剑东与夏仲明是丁默邨事先授意安排的。至九月八号，李士群忽然出现疑似霍乱症状，被家人立即送往医院，在极度狼狈与痛苦中挣扎十几个小时并数度开枪自杀未遂之后，终于了结了性命。李士群之死令汪精卫十分痛心，只觉再没有如此得力之人，他明知其中有名堂，却不敢追究，不仅如此，还亲自去见柴山兼四郎表明态度说:“传闻宪兵队冈村君与李士群之死有关，这是外界的谣言，我们没有必要去理会它。”虽是如此，汪精卫仍是特地拨款5万元为李士群治丧，还将随身最喜爱的物件赠与李家人叮嘱为其殉葬之用，不久又亲自题写墓碑，待到了李士群出殡的日子，更是亲自从南京赶到苏州致祭。这样的哀思付于一个天下无人不曰可杀的刽子手，令冷眼旁观之人可叹可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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