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雪兔之恋》夏日黑猫

3、泣

　　他醒了。
　　有些刺眼的白色日光从纸窗外透了进来，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他动了动手，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半支起身子，才发觉女孩趴在他身旁，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很熟，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
　　他环顾四周，是个陌生的房间，手边放着自己的两把刀，不远处的一个木盆上搭着一条毛巾，木盆旁还有几条拆散的绷带，上面染着殷红的血迹。
　　他想起身，却不想胸前的伤口蓦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稍微大点的动作便立即惊醒了身边的女孩。
　　“斋藤先生……”看到他醒来，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才反应过来似的急忙道，“您的伤……”
　　“不要紧，”他撑起身子，“这是……”
　　“这里是我的家，”女孩低下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在江户。”
　　江户。
　　江户？
　　“斋藤先生，您稍等一下，我去给您倒杯茶。”说罢，千鹤便要起身匆匆离开，仿佛在逃离什么似的。
　　“等一下。”他忽然拉住她。
　　“斋藤先生？”
　　她的手是那么温暖，却在颤抖着。她似乎不敢看他。
　　是在……怕什么吗？
　　沉默着望着女孩，半晌，他忽然开了口。
　　“副长呢？”
　　迟迟没有回答。
　　女孩似乎想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开来，但他并没有放开她。他抬头望着从门缝中透进来的刺眼却不温暖的白色日光，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听说了，仙台失守了。副长他们没事吧。”
　　面前的女孩颤了颤，低着头，仍旧没有言语。
　　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他认真看她时，只见有什么快速滑过女孩的脸庞，随后，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正落在了她紧攥着拳头的手背上。
　　女孩不住地颤抖着，紧咬着下唇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压抑的哭泣声使她愈发无助起来。
　　“……雪村？”
　　女孩没有应答，孱弱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她的手上，榻榻米上。
　　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但他知道，此时，应该受到安慰的，不是他。
　　他伸出手，轻抚上女孩脸颊，拭去满脸的泪。
　　女孩一颤，抬眸时，竟触到了那双蓝眸中久违了的温柔。
　　“没事的，雪村。我在这，有什么事情一起面对就好了。事实是无法逃避的。”
　　女孩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胡乱地抬手抹去了眼泪。
　　“仙台一战时，山南先生和平助……和罗刹……都，都……不在了。土方先生去了虾夷。”
　　“虾夷……么？”沉默一阵，他又道，“副长还是一样乱来啊。”
　　女孩没有说话，低着头，许久，才听到她伴着哽咽的声音。
　　“对……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土方先生……他……他不让我跟着去……对不……”话音未落，颤抖的手忽然被握住。
　　“不用自责，雪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他望着她，顿了顿，“你没事，我很开心。”
　　她蓦然睁大眼睛，泪眼朦胧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下一刻，她被拢进怀中。
　　她呆愣住了，连哭都忘记了。
　　“斋藤……先生？”
　　这时，她听见了，他胸膛中强有力的心跳。只是，那心跳，却充满着他满腔的悲愤的和怒火。她能感觉到，他在颤抖着。
　　是在为没能保护同伴而自责愤怒的痛苦吗？
　　不让她看见吗？
　　忽然，她明白了。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绝望的泪水。
　　是啊，他怎能哭。他是个男人，是个武士，即使绝望，也决不能掉泪。可他……为何，竟忍不住。
　　眼眶发烫着，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不能哭。
　　他还要站起来，继续战斗。无论他此时如何，一旦披上战袍，便如孤勇独狼，退无可退，无泪可流。
　　因为，他还有，要守护的人。
　　斋藤先生……女孩默然着。此时，她只能尽她所能，轻轻地，拥住他，感受他每一次心跳下的脆弱，那是旁人所看不见的。
　　恍惚间，她听见他内心深处，那压抑着的痛苦，愤怒而绝望的声音。
　　可恶。

　　静默片刻，他忽然抓起手边的刀，起身向外走。
　　“斋藤先生要去哪里？”身后女孩急道。
　　他没有答话，拉开门，刺眼的白色日光顷刻间涌进房间，带着冷冷的秋意。许久，才道了一句：
　　“去虾夷。”
　　话毕，他便要离开，不料胸前伤口再次一阵剧痛，也正是这个停滞的空当儿，女孩飞也似的冲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雪村？”
　　“不行，斋藤先生！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以去虾夷！”
　　“副长一个人在虾夷，一分一秒于他于我来说都是珍贵的。”他望着女孩，神色渐渐冷淡下来，“不论我伤得如何，只要我能在他身旁，便能为他分担一份重负。”
　　“不是这样的！”女孩着急道，“土方先生当然会很高兴看到斋藤先生，但是，他绝不希望是重伤的斋藤先生！只要斋藤先生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所以，请您留下来，好好养伤，等恢复了再去。”停顿了一下，她抬头，眸中闪着坚定地光芒，“请让我来照顾您。”
　　望着女孩坚定而清澈的眼眸，他微微震住。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朗朗明月下，静谧的风中，女孩认真对他说，“其实斋藤先生的刀不仅可以杀人，还可以救人。”
　　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这种眼神，总会有一瞬间的怔神。
　　“雪村……”
　　“斋藤先生，”女孩打断他的话，抬眸坚定道，“如果您执意要现在去虾夷，那请让我随您一同去。”
　　“不行！”他的蓝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杀人时才有的冷冽凌厉，“副长让你留在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平安，而不是身陷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副长是在保护你，是让你脱离新选组，安稳地活下去。”
　　“怎么可能！”女孩毫不退缩，眼中闪着泪，执拗地望着他，“我怎么可能安稳地活下去！近藤先生、山南先生、平助……还有多少新选组的人为这场战争而死，我又如何能安稳地活下去！只要土方先生还在，新选组还在，我就是新选组的人！我只是……只是……”泪水夺眶而出，女孩再次想到了那一把孤立在风中的剑，想到了那个人因无法继续战斗而凄惨浅淡的笑，“我只是……想为大家……新选组……土方先生和斋藤先生……做一点事而已……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家就这样……”话音未落，她终于捂着脸哭了。
　　有水泽从她指缝间溢出来，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曾经和她在一起那些朋友，都一一离去，她在努力坚强着，可那堵墙，终究塌陷了。
　　因为面前的不是别人，是她一直相信的，斋藤一。
　　“求您了……”她哽咽着，“求您留下来养伤吧……您这样的身体，即使没到虾夷，也必然会在路上垮掉的……”话音未落，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她怔怔抬眸。
　　“别哭了，”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副长好像说过，叫我别急着去送死。你说得对，雪村，要是在半路上死掉了那一切都完了。”
　　“那您……是愿意留下来养伤了？”愣了愣，女孩才反应过来似的欣喜期盼道。
　　他看着她，隔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那斋藤先生可不可以答应我，在伤还没有完全好之前，这个冬天，不离开江户？”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但他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那就拜托你照顾了。”
　　女孩终于破涕而笑。
　　她的快乐如此简单，令他一时无言。好像只要他好，她就高兴似的。但这只不过是他多想了，因为她对新选组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过如此笑靥。只是他知道，这大概是他在江户，也是能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