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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于北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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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于北川跟主管领导请了一天的假,理由是今天表弟要出殡。那领导是个热心和气的人,一听这理由就立刻批了假,还安慰了几句节哀顺变。
于北川从墓园回到家时才过了中午。他今天没有带伞,整个人被雨淋得浑身发冷,冲了个热水澡后才舒服了些。
他坐在床上擦头发,一眼看到了床头柜子上他和父亲的合影。
照片里的他还很小,骑在父亲于兆荣的脖子上,手里得意地举着个小风筝。于兆荣扶着他的两条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于北川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就生了大病去世,这些年来一直是父亲独自抚养他长大。于兆荣没念过多少书,脾气也有点暴躁,抽烟抽得很凶,但他仍然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小时候于北川晚上睡不着觉时,于兆荣常常把他背在自己宽厚的后背上,沿着附近的小河一圈一圈地散步,边走边哄他睡觉。等儿子睡着后,他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房间的小床上。
于兆荣身材高大,于北川小时候得伸长了胳膊才抓得住他的衣摆。可当他终于长得和父亲一样高,还来不及看那伟岸的身躯变得佝偻时,于兆荣就因为肺癌离了世。那时候于北川正要升上高三,还不到十八岁。
父亲过世后,接着又是谢伯伯病逝,然后谢杭出了意外,现在又轮到谢辛。于北川本以为自己总该习惯了生离死别,但这回谢辛的离世让他发现,这种被迫丢下的无力感、天人永隔的孤独感,是他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的。
于北川收了毛巾,在镜子前把自己的头发理顺。镜子里是个高挑俊朗的青年,因为他总是习惯彬彬有礼地微笑,因而那嘴唇呈现出一种温柔的弧度。
他有一副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出众的五官不带任何攻击性,眉目间也透着一股温润谦和,让人想要亲近。但也是有人不喜欢他的,比如谢家的二少爷谢杭。
于北川和谢家的两位少爷,包括后来才被领进门的谢辛,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得缘于上一辈的渊源——于兆荣当年参过军,在部队里曾是谢泰明的属下。后来二人偶然重逢时,谢泰明的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而于兆荣成了一个生活困窘的单身父亲。
谢泰明对待昔日的兄弟还算颇有情义,二话不说就把于兆荣拉到自己手下做事。因为于兆荣文化不高,也做不来什么体面工作,谢泰明便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专职司机。
当了司机后,于兆荣就成了谢泰明贴身的人,又兼有以前部队里的情分在,两人除了工作关系,私交也很好。
每天下班后于兆荣把老板送回家,谢泰明都会让他们父子俩在谢家吃过了晚饭再走。于北川也是因为有了谢泰明的关照,从小才可以和谢家的两位少爷一样就读本地最好的学校。有时候于兆荣跟着谢泰明出差,于北川就暂时寄宿在谢家。
于北川比谢柯小三岁,和谢杭同龄。由于谢杭从小就十分好强,但读书考试每每比不过于北川,个性又顽劣一些,难免就跟他有些不对付。
不过于北川是个好脾气的小孩,平时从不跟谢杭计较,再加上于兆荣总提醒他在谢家要谨言慎行,要懂得知恩图报之类。他从小就明白他们父子俩和谢家人在身份上的差别,虽然他可以读别人挤破头也进不去的好学校,偶尔也可以坐高级轿车、吃高级料理,但他从不妄敢与那两位真正的少爷平起平坐。
平时要是有了摩擦,他得让着他们,即使是他们不对,也必须让着他们。
但要是有时候谢杭实在过分,于北川会偷偷地跟大人说一下,多半是告诉谢泰明,谢泰明再对谢杭训诫几句。被训之后,谢杭又会加倍地嘲讽于北川,笑他是个只会打小报告的孬种。
跟谢杭之间的关系从小就让于北川头疼,到了现在也一样。
在于北川高二那年,噩耗从天而降。于兆荣突然反复高烧、咳血,去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是罹患了肺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于兆荣的身体迅速地垮掉了。
父子俩的生活不算富余,好在谢泰明极有情义地负担了大部分医疗费用,让于兆荣在确诊后又撑了大半年的时间。临终前,他乞求谢泰明今后多照顾于北川,他唯独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孩子。
谢泰明郑重地答应了他,于兆荣想再像当年那样给他敬一个军礼,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了。
于兆荣过世后,谢泰明把于北川接到了谢家生活。那时候谢柯已经去了外地念大学,家里只剩谢杭和谢辛两兄弟。于北川跟谢杭还是你惹我忍的老样子,反而跟谢辛有些寄人篱下的惺惺相惜。就这么过了将近一年,他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名校,在谢泰明的资助下顺利完成了学业。
大学毕业后,于北川到了国外继续深造,在两年前学成回国。虽然从小就被于兆荣教导着要知恩图报,但他在毕业后没有进入谢氏集团效力,而是在一家鉴定中心工作。
今天不是于兆荣的忌日,也没逢上初一十五,但因为刚从谢辛的葬礼回来,于北川忽然要奠念一下自己的父亲。
于兆荣是杆大烟枪,于是每当于北川怀念他时,都会点燃一根香烟摆在父子俩的合照前。
香烟安静地燃烧,当明火熄灭,烟雾散去,最后只剩下一个颓唐的烟头,旁边是一堆空落无依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