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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小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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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远走后,张丰接着思考眼前的难题。现在是两个人分开两处,且都病着,需要至少两个人照顾,就算张丰回去,也还是需要一个人做饭煎药,——那么现在需要的就是人,他们没有亲人,所以需要一个仆人。这样说来事情就不难办了,买一两个仆人的钱现在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这事还请尹远帮忙好了。
当女仆端来晚饭的时候,张丰请她向尹远转达自己的请求。尹远很快再次来到张丰的床边,表示可以让张丰在自己府上挑一个人买去,张丰要了那个从醒来后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孩。
刘大夫受张丰之托,颠簸半天来到郭家坪,向村人问明路径后,带着童儿弃车在布满积雪的山路上步行了三里,终于找到张丰的窑洞,然而他却没有看到他的病人,只见窑门紧锁,山谷寂然无声,他让童儿在下面叫了几声,又爬上窑洞口敲了一阵门,确定无人后,悻悻然离去。
尹远站在床边,看着发烧睡得昏昏沉沉的张丰,心中犹豫不决。他病得这么重,实在不宜再在大冷天里长途颠簸,可是把他留在府上却很有可能害了他,尹府时刻面临被抄没的命运,到时他难免被殃及。为今之计只有让人传信给方、郭二人,希望他们中有人会接走他。拿定主意后,他唤来家仆交待他去方家和郭家传信。
当天张丰被郭岱接到家中,安置在一座小院落里养病,有来自郭家坪的仆人捎来口信,说裕儿现在郭府,病情已无大碍,请他放心。本来张丰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了,不料却病体缠绵,半个月了仍不见好,为免张丰牵挂,裕儿病愈之后也被接来陪伴张丰。
张丰生病期间方暴来看过她几次,彭奕起初来过两次,后来便不再来,听郭岱和方暴说,彭奕的父亲打了败仗,只身逃回京城,皇帝大怒,把他关进了大牢。
郭岱每天都会来看看张丰,跟她说一会儿京城趣闻,态度非常亲切友爱,一点不见烦厌。然而张丰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别人家里,本想回到山里去住,然而病体未愈,住在山里实在不方便就诊,也不方便抓药,再考虑到裕儿和她也应该继续接受教育,不能总住在山里,张丰产生了买房的念头。所以方暴再次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托方暴替她找一住宅子。
“不必太大,精巧雅致就好。”张丰说。
“行,我帮你问问。”方暴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我只有不足一千两银子可用,太好的宅子我可买不起,方大哥也就不必费心看。”张丰笑道。
“我明白了,无缺的意思就是又要好,又要便宜,这确实有点不好办。”方暴也开玩笑地说。
“当然,谁不喜欢物美价廉呢?”
方暴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仅过了几天,他就兴致勃勃地来跟张丰说已经找到了一处宅子,原本是一位惧内的富商金屋藏娇之所,不久前被他的夫人发现,卖掉了小老婆,房子也正在出售,方暴找到西市的税官出面帮忙谈价钱,以八千铢的低价拿到了那所宅院的房契。
“那处宅子精巧雅致,物美价廉,完全符合贤弟你的要求,简直就是特地为你建的。”方暴大笑着说。
“那要多亏方大哥,不然我的房子还不知姓了谁的姓呢。改天我一定要请方大哥喝酒,替我的房子好好谢谢方大哥。”张丰喜悦地说。
“这又是什么怪话,我替你找了个好房子,不是该你谢我吗?怎么让房子谢我?”方暴有趣地问。他这个无缺兄弟总是怪话连篇,偏偏又总能言之成理,常常逗得人开怀大笑,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即使在病中,也很少见他意志消沉,每次来看他的时候,总让人忘记他是个病人。
“我是应该谢谢你,但我们是这么好的兄弟,说谢字岂不见外了?至于房子,是确实应该谢你的,它是那样精雅的一处地方,却被人作了那么不堪的用处,犹如一个美丽的佳人,委身于一个无良的浪子,——直说了吧,就好象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今是你解救了它,把这朵鲜花从牛粪里拔出来,插进了一只精雅的花瓶里,你说,它该不该谢谢你?”
“哈哈哈,哈哈哈……”
张丰还没说完,方暴已经不可抑止地大笑出声,待笑完之后,却说道:“我怎么听着自己没干什么好事似的?”
“那么你又干了什么坏事不成?说什么话呢这么好笑?远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郭岱走进门来问道。
方暴把刚才张丰的话给郭岱听,郭岱笑着说:“你确是做了件好事。”
“可郭大哥你想啊,把一朵插在牛粪里的鲜花拔出来,这事怎么想都叫人恶心,按说我做了一件雅事,怎么一点高雅的感觉都找不到呢?”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
“由此可知,无缺你确实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方暴不满地说。
“小弟是啊。”张丰爽快地认帐。
又说笑了一阵,张丰向郭岱提出近几天要搬离郭府之事,郭岱挽留了几句,见张丰态度坚决,便同意择日让人送张丰去新宅子。
彭家陶瓷店的生意仍旧火爆,所以也并不向张丰催要新设计。张丰的身体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将养已基本恢复了,前日也去了一次彭家。彭家现在是一片愁云惨雾,彭家几兄弟到时处请托朝中官员替彭将军说情,然而苻坚对于彭超和俱难如此惨败非常震怒,没人敢在此时为他们求情。
另外张丰还听说尹远的父亲游击将军尹明投降了晋军,依律尹家的家产将会全部被抄没,尹府上下将沦为奴婢。听到这个消息后,张丰托郭岱和方暴打听尹远的下落,却久久得不到回音。
张丰带着郭府赞助的人手打扫傲雪园——她新买的宅第。傲雪园有三座院落,左院叫“松风”,院人遍植松树,此外一片平坦别无点缀,虽稍嫌单调,但坦坦荡荡,毫无雕饰,倒有些大道无痕的意思了,置身此院,顿有心胸开阔之感,张丰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但她觉得还是给裕儿住比较好,有助于培养他的男子汉气质。右边是“竹风”院,内有绿竹猗猗,山石流水,清雅而宁静。在主屋之后,是一重内院,叫做”梅风”,内中有一片梅林,此时正在雪中含苞欲放,除梅树外,院内尚有桃树、杏树、梨树以及数处花圃,一方荷池,可以想见一定是花期四时不断,其中屋宇亭榭也都异常精巧,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位被藏的美人起居之所。一个沦落为黑市情妇的女人,住在这处喻示高洁的傲雪园似乎有些讽刺,不知这位美人会不会感慨伤怀。
郭岱为张丰择定的搬迁日终于到了。十一月二十六,大吉,诸事皆宜。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主要还是为了答谢几位朋友悉心照拂和慷慨相助,张丰精心烹制出一桌丰盛的菜肴,买了几坛好酒,宴请郭岱和方暴,以及殷诺、秦简和桑田,难得的是彭奕也来了,为了热闹,张丰还特地请了郭启、桑希和秦简的公子秦咏。席开两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张丰当然是算大人的。冬季没有新鲜蔬菜,所以席上多是各种肉类配着干菜做出的菜色,许是烹饪方法有些不同,也或者是出于客气,反正客人们个个吃的赞不绝口,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气氛非常之好。有人便提出行酒令,先是行诗令,规定诗中必有某字,或第几个字是某字,几轮下来,方暴肚子里的那几首诗就见底了,更何况还有一些记得的句子又被人抢先说出来,兼有字的限制,叫他搜索枯肠也不免输酒,喝酒他是不怕的,可输酒又不同,不关酒量的事,输不起的是面子,因此就嚷着要换个酒令。张丰这时也好不到哪去,两晋之前的诗她记得的也不比方暴多,情急之下不免扯出两句后世的诗句来,别人问起出处,又只好说是自己临时所做,虽因此赢得满席赞誉,暗地里却是苦不堪言,所以方暴提出换酒令时,张丰立即热情附和。方暴提议投壶,无奈张丰这里没有玩投壶游戏的工具,且有人说大冷天的还是围席而坐更暖和适意,就是有,也不耐烦起身布置,张丰便提议“击鼓传花”,讲明了规则,大家认为这个令热闹有趣,就都同意了。张丰拿了一块巾帕充作花,让春红拿一根木棍背对众人敲击几案,“鼓”停时,巾帕在谁手上,谁表演节目,这个热闹的游戏也吸引了另一桌的小孩,他们不时看向这边,秦希干脆离席站到这一边桌旁观看,此时大家也差不多吃饱了,张丰于是提议两桌合并,大人小孩一起玩,因为全是相熟的朋友,并无外人,大人们也就暂时抛开大小尊卑同意了。
第一次“鼓”停,巾帕传到郭岱手上,郭岱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管箫来,悠幽地吹奏一曲,赢得了一片赞美之声。随着鼓声起落,每个人都被点了不止一次名,方暴打了一趟拳,郭启舞了一套剑,彭奕唱了一首歌,秦简据说琴弹得很好,只可惜张丰这儿也没有琴,他便借了郭岱的箫,也吹了一只曲子,桑希自己说会射箭,今天当然也无法表演,就学了几声鸟叫。其他的人也或文或武,各展长才,张丰身为主人,更有活跃气氛的责任,就讲了一个笑话。傲雪园的正厅内一时间笑语不断,其乐融融。至晚,客人们尽兴而归。
梅风院在傲雪园的最深处,比其它两院更为隐蔽,所以张丰住进了此处,春红陪裕儿住在松风院。安顿下来后,张丰聘请殷诺担任她和裕儿的老师,殷诺也搬进了松风院和裕儿住在一起。其实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地方,张丰夜里也很害怕,但因为怕被别人拆穿身份,所以即使殷诺搬来之后,她也没有让春红过来陪她住。
殷诺的学识很渊博,文学、军事、天文、地理无一不晓,甚至连笛子也吹得不错,于是他就成了张丰和裕儿的全科老师。张丰对吹笛很有兴趣,每天早晨跟殷诺学半个小时吹笛,上午听讲书时,张丰有时会以殷诺和裕儿为模特边听讲边画画,她的速写经过前段时间在陶器上作画的训练,现在已经画得很不错了。想起当初兴起画画热情的原因,张丰不禁微笑了。张丰前世看得遍数最多的两本书,一本是《红楼梦》,从小到大看过有差不多十遍,连电视剧也看了两三遍,电视插曲更是唱得烂熟,连那段戏中戏的《牡丹亭》也能学得似模似样的。另一本就是《简。爱》,在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六年间,看了有四、五遍,其中简和罗切斯特在海一村的小径上的初遇,和在桑恩费尔德府起居室的第一次正式相见这两节读了更多遍,起居室会面那一场,有对于简的画作的大段描写,那些生动的描写就是促使张丰学画的原因,她曾经非常渴望可以像简那样用画笔表达自己内心奇异绚丽的想象,于是在高考落榜之后就把大把的时间消耗在画画上,不过她没有报美术班,从小到大她也没有上过任何补习班,她家并不富有,更何况高考落榜已经够惭愧了,哪还有脸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她就是买本书自己瞎画,所以尽管多年来一直都在断断续续的画,却一直都画不好。现在仍然没有老师指点她,但她却有了一种融会贯通的感觉,一种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流畅,这让她感到很痛快。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用尽全力也只能处身中游的笨女孩了,她现在是那种令人羡慕的边玩边学也能考第一的天才了——好得意呀!
下午,张丰一般就不参加学习了,现在她又恢复了编织的工作,这可是她的重要财源,而她已经有一个多月都不曾动手了。虽然郭岱和方暴夫妇都知道那些手套袜子是张丰织的,但张丰却绝不肯让他们看到自己干活的样子,不仅如此,张丰并且不肯在外人面前下厨做饭,以免别人怀疑她的性别。现在,张丰每天下午通常是一边编织,一边回想前世的知识,并随手把想到的内容写下来,因为她知道时间越长,记得的东西就会越少,而她已经没有机会重新学习这些知识了,必须及早记录下来,以便以后用得着的时候查找。开始的时候,她几乎要用所有的时间来记录,根本织不了几针,但几天之后想的时间就越来越长,记录的时间越来越短,当她几乎想不起什么新的内容之后,她便着手把笔记分门别类整理好,装订成册,然后收藏在隐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