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玉璧》鱼冻子

29、不告而别

　　绚烂的紫云英花海，传来扑鼻的馨香，置身其中的连璧忽然开口，“明天再带我来好吗？”
　　秦横似乎被她的突然开口怔住了，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渐渐收紧，“好。”
　　“后天也想来。”
　　“好。”
　　“还有大后天。”
　　连璧忽然感觉身体一紧，原来是被拉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她看不见秦横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字字真挚，句句动人。
　　“一年，十年，有生之年，都陪你来。”
　　连璧任凭秦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伸出双手想去抱紧他，就在此时宫人来报，“陛下，四位大人已经到正殿等候了。”
　　像是忽然意识了过来，连璧撤回手，一切如同不曾发生过一般。
　　秦横松开她，声音回复了帝王的威严，“知道了，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低头对连璧道，“我先送你回去。”
　　连璧摇摇头，向他绽出一个浅浅笑意，“我想再待一会儿，你去吧。”
　　这一笑几乎让秦横的心温柔成春水，他抚摸她的脸颊，直到此刻才有了真实的触感，“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慌张和不安，连璧低头弄花，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
　　秦横公私分明，一旦离开便不再想这些情绪，踏入正殿后落座，俨然已是一个威严君主。
　　能来正殿面君的都是秦横的得力心腹，股肱大臣，除了长年跟他浴血奋战的江直，两朝元老严丞相和他的儿子严子陇，今日正殿中，还多了一个人。
　　“臣弟给皇兄请安。”说话的男子声音清爽如风，又带着一丝慵懒，看起来也是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正是被封为楚王的秦弘，“听闻魏国暗设刺客意图谋害皇兄，得见皇兄无恙，臣弟就放心了。”
　　秦横神色淡淡，“你远道而来，跋涉辛苦，在都城多留几日吧。”
　　“多谢皇兄，臣弟敬谢不敏。”秦弘依旧懒懒的笑，那笑容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挂心的事物，“皇兄还要议事，臣弟先行告退。”
　　秦横见他离开也无甚反应，对剩下的三人道，“安国公来报，前线战事胶着，大梁城久攻不下，三位爱卿有何看法？”

　　秦弘出了正殿，随意而行，见到一片云蒸霞蔚的紫色花海，心念一动刚要过去看看，忽又想到，这里恐怕是后宫嫔妃游玩之地，不便接近，因此转身准备离开。
　　“楚王殿下。”
　　秦弘回过头，在花海里看见了这声音的主人。
　　“璧妃娘娘。”他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谁，因此转身，行礼，开口都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连璧慢慢走近，“没想到，当日桀骜不逊的二皇子，会像今日这样彬彬有礼。”
　　秦弘亦笑道，“我也没想到，当日敢爱敢恨的小丫头，会像今日这样顾影自怜。”
　　此言一出，两人都笑了，连璧的语气里带了些真诚，“谢谢你，那个时候你的犹豫和善良救了我一命，否则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儿。”
　　秦弘依然笑着，“我的犹豫和善良救了你，却害死了我的母妃。”
　　连璧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你现在是楚王了，难道不快乐吗？那可是我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原来璧妃娘娘是楚国人，只要陛下一道命令，你想回楚地一游又有何难？”
　　“若我说我不想和他去，你愿意带我去楚地一游吗？”
　　秦弘微微眯起了眼。

　　角落里轮椅摇出，严子陇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里，“这么说，你决定要走了？”
　　连璧转过身，目光坚定，“是，我想回楚国了，如果秦弘不愿冒这个险，我也有法子离开秦国。”
　　严子陇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要走为什么不早点走？要死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
　　连璧因为这句话，心疼的无以复加，“对不起连琤，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可是我已经为秦横死过一次，现在，我只想为你好好的活着，我在故乡等你。”
　　严子陇抬头看着她，“你真的能放得下吗？”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而我若是走了，才能更保护你的身份。”连璧在他的轮椅前蹲下，“你能原谅我吗？”
　　严子陇伸出小指，“你先答应我，再也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连璧笑他的孩子气，伸出小指和他拉勾，“我答应你，这世上只有你的性命和我的性命一样重要，我绝不会放弃。”
　　严子陇哼了一声，侧过身耳背却微微泛红，连璧正觉得好笑，忽然听见他说道，“姐姐，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亲人了。”
　　连璧热泪盈眶，伸手抱住他孱弱的身躯，“连琤，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永远不会。”
　　严子陇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身体，“姐姐。”

　　连璧的伤势复原的很快，精神也越来越好，她坚持要搬回自己的寝宫，秦横同意了，他依旧每天陪着她散步看花，她的话渐渐多起来，有的时候也会对他笑，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这下可好，衣服上全是花香，整个宫殿都是这个气味了。”连璧哭笑不得，去了几次花海没想到沾染上了这么浓的花香味。
　　秦横笑道，“以后我一闻到这个气味，就知道是你。”
　　连璧似乎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情愫，转头笑道，“我想出去走走，也许还能引来蝴蝶呢。”
　　蝴蝶？秦横觉得有些好笑，此时天气已渐渐转凉，哪里来的蝴蝶，但是对于这么幼稚的想法，他非但没有嘲笑，而是想如何能帮她实现，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不理智，但是偏偏乐在其中。
　　宫人端着药上来道，“娘娘该服药了。”
　　秦横却站起了身，“你先用药，我有些事要处理。”
　　连璧似乎有些疑惑，他平时都是亲自喂她喝药的，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
　　“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乱跑，等我来接你。”秦横又嘱咐了一句。
　　连璧嘴角的笑意更深，“我等你。”
　　她保持着笑意，看着他离开，出门，走远，再也看不见。

　　秦横负手看着花海里翩翩起舞的蝴蝶，脑海里想起连璧的如花笑靥，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笑意。他忽然明白，他这一年里究竟错过了什么，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就连抓蝴蝶给她惊喜这样幼稚的事情，他竟然也心甘如怡的去做，所幸，这一切都还不晚。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走到床边看着散落的衣物，平静的问，“她去哪儿了？”
　　一脸焦急的宫人害怕的回道，“奴婢不知，娘娘方才说屋里闷，又说药苦，奴婢们去拿蜜饯和蒲扇，回来时娘娘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去找，去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找。”秦横背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皆害怕的低着头，生怕连璧失踪会牵连自己，只听得秦横的声音低沉压抑，“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是！”宫人们松了一口气，不敢懈怠立刻鱼贯而出，只剩下秦横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面对着满床散落的衣物，那背影看了让人莫名心疼。
　　他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直到晚风从空隙里吹进来，吹得满殿生凉，让人骨髓生寒。
　　秦横伸手拿起床上的衣物，依旧带着紫云英的芳香。她是害怕他跟随气味找到她，索性把这些全扔了，而这些却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念想。
　　他发疯般的把衣物放在鼻下狂嗅，那是她的气味，仿佛她还在这里，不曾不告而别，等着他来接她去花海，看他精心为她准备的蝴蝶。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也散去，秦横知道，花海里的蝴蝶已经冻死，她不会再回来。